1、梦幻之源
每当约翰·斯特劳斯那首风靡全球的《蓝色多瑙河》在我的耳边响起的时候,我就在想: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一条河流的幸福能与多瑙河相比,因为它是一条音乐之河。
流经9个国家、全长2850公里的多瑙河发源于德国的黑林山东麓,虽然它在奥地利境内只有350公里,但这一段的多瑙河则由于孕育了一大批伟大的音乐家而具有了非同寻常的魅力。奥地利全境96%的面积都属于多瑙河流域,因河、德拉瓦阿是它主要的支流。在奥地利人的眼睛里,我们只能找到两样东西:多瑙河和音乐。这两样东西也可以说成是一样东西,因为有时候我们确实无法分清究竟是多瑙河激起了奥地利人的音乐灵感,还是奥地利人惊人的音乐天赋为多瑙河带来了无穷的浪漫。在一篇发表于一家中学生杂志的有关多瑙河的文章里,我把多瑙河喻为奥地利人的梦幻之源。
1999年冬天参加一个短期培训团在德国慕尼黑学习,正好有一天空闲,接待单位便要为我们安排一次观光。他们提供了两处地点让我们自己选择:几个世纪之前的一个国王宫殿天鹅堡和奥地利的萨尔茨堡。除了我之外,大家都选择了前者。这样,我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与我心向往之的音乐之城失之交臂了。
也许我们一直把音乐艺术想象得太神圣了。当我向一位在沈阳工作的奥地利人问起他们的国家和音乐的时候,他说,音乐在奥地利只不过是一件每天都不能够缺少的却又是十分平常的东西。就差一步没能到萨尔茨堡,所以我想象不出一种艺术的神圣伟大与平常会是怎样地融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当我踏上了地球上离天空和太阳最近的高原之上,看到那些在藏民手中永远旋转不停的法轮,听到遍布高原那大大小小的寺院中传出的诵经的声音,看到那些在拉萨河边或是布达拉宫山脚下长跪不起的人,看到在酥油灯火辉映之下的人们的紫红脸庞的时候,当我终于认识到宗教的神圣与平常是怎样地在蓝天之下的青藏高原融为一体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音乐在奥地利正如宗教在西藏,音乐就是奥地利人的日常宗教。
2、苦难之水
而真正的宗教往往自苦难开始,又在苦难中长大和成熟,奥地利人的音乐也不例外。从那些伟大音乐家的生涯上我们便能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
因创作了世界上的第一首交响乐而被誉为“交响乐之父”的海顿出生于奥地利南方靠近匈牙利边境的多瑙村。这位维也纳古典乐派的奠基人自幼家境贫寒,年少时浪迹街头,靠拉提琴卖乞为生。饥饿的威胁、不幸的婚姻以及在皇宫寄人篱下的处境中所受到的无理训斥和凌辱使他的一生都在精神上的极度痛苦中渡过。他的《告别交响曲》和《哀悼交响曲》痛切地倾述着他如坐荒野、与世隔绝的苦闷。然而,苦难并没有扼杀他的天赋,反而铸就了他的伟大。他的早期作品总是涂抹着哥特式教堂的神秘阴暗的色彩,但他后期的作品则已摆脱了那种阴暗,而表现出关于天空、晚霞和秋天的沉静之美。只有沐浴于痛苦的光辉之中并最终超脱于痛苦之上的人才能获得这样宗教般的伟大。
再说莫扎特。有一年冬天,当朋友们去看望他的时候,发现他因为没有钱买煤而正与妻子在屋里跳华尔兹取暖。每当一提起莫扎特,我总能想象得出他一边哼着曲调一边搂着妻子跳舞的情形。有人说莫扎特的伟大,就在于他对人的理解。通过他的音乐,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宽容和对人心灵的体贴入微。贫困和疾病并未能扼杀他的创作欲望。他最好的作品都是他在最贫困潦倒的生命中最后的十年中写出来的。莫扎特仅仅活了35年。他死的那天下着大雨,他的妻子此时也病倒在床上,几个朋友帮忙抬走了他的遗体。因为雨大路滑,未等到达墓地,几个人就不得不把音乐家抛在半路的乱坟堆里。而此刻,莫扎特的案头上还摆放着他尚未完成的伟大作品--《安魂曲》,后人称《未完成交响曲》。他用他的死亡完成了交响曲中未完成的部分。
继莫扎特之后,维也纳还有一位名叫舒伯特的天才音乐家。他同莫扎特一样的潦倒,也一样的早熟和短命,当然也一样的伟大;甚至他的生命比莫扎特还要短暂。他32岁死于伤寒。一位曾与他同住的朋友这样回忆舒伯特的生活:“我永远不会忘怀在寒伧的阁楼里度过的艰苦岁月……我们只有一架简陋的钢琴,几件破家具,一天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然而,那是我们生活中最幸福的时光……舒伯特正是在钢琴面前,即兴演奏,放声歌唱,谱下无数不朽的歌曲。”舒伯特把他的伤感、惆怅和孤独融入对大自然美丽风光的赞美之中,借以抒发他的理想。他曾对别人说:“我的作品是从我的智慧和痛苦中产生的。”
所以,多瑙河的幸福并不是来源于奥地利人的甜美生活。在某种程度上说,多瑙河的幸福恰恰源于那些天才巨人的智慧和痛苦。生于德国莱茵河畔的贝多芬从22岁时就来到了维也纳。在多瑙河畔,他经历着他的屈辱和爱情中的不幸,经历着耳聋对一个音乐家的摧残,在这条日夜不息的母亲一样的河流的怀抱里,他思念着远方象父亲一样坚强的莱茵河,并最终完成了一座辉煌的音乐建筑,同时也完成了他充满悲剧的一生。罗曼·罗兰在《巨人三传》中这样写贝多芬:
“当我们对着世界的劫难感到忧伤时,他会到我们身旁来,好似一个穿着丧服的母亲旁边,一言不发,在琴上唱着隐忍的悲歌,安慰那哭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