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溥仪召王为"南书房行走"(五品)。
1925年吴宓负责筹办清华研究院,聘王为导师,就任。此后他的研究转以西北地理及元史为主。是年他在清华国学研究院讲《古史新证》。
以上是王国维的学术三变的大致路途。从他学术演变的过程将可以对他的学术思想与成就作简单的叙述。而本编则主要叙述他的文化建设观点及在建立中国民族史学方面所做的贡献。
二、"纯粹哲学"的吸纳,深层文化的忧思
中国现代文化史上有两支基本队伍。一是旧文化的破坏派;一是新文化的建设派。不能说两派所主观点截然相反,在促进中国文化改组,推动中国文化复兴方面,他们目标大体一致。只是建设"工程"中所选择的"工种"不同。一为"破坏",将旧文化解体,将旧文化的"老房子"平为废墟;一是废墟上建立新屋,即适应时代的中国崭新的文化建筑。旧建筑一旦毁坏,新建筑一旦开工,则又有一个建设新建筑的材料选择的问题。破坏派主张选择西方材料,而建设派则主张将中国传统材料做更新后重新使用。这样,中国现代一切有关于文化建设的争论,大体集中于两个方面:要不要将旧屋撤了,或同意撤,撤到什么程度;建造新屋,是全选西方材料(全盘西化)还是全选中国传统材料,抑或中西合用。假如是一个文化的保守派,首先他不同意将中国封建文化的老屋撤毁,再就是拒绝一切西方文化资料的输入。事实说明,王国维对西方学术抱欢迎态度,决意将西方文化引入中国,以助本土的文化建设。他开展叔本华、尼采与康德研究,在观察与吸收西方文化方面,更具深度。
王在1905年写有《论近年之学术界》有以下的观点。首先他认为学术与文化是在不断变化与发展中的,而在文化进化过程中"外界之势力之影响学术,岂不大哉!"。他将中国文化发展立出一个进化表来,自周之衰,文王与周公的势力逐步瓦解,于内是国民智力的成熟,于外政治纷乱的不断,上无统一之制度,下迫社会之需要,于是诸子九流各创其说,于道德、政治、文化上"灿烂"。王将这个时代称为"中国思想的能动时代"。至汉武以降,复以孔子之说统一之,其后"儒家唯以抱残守缺为事",其为诸子之学者,也但守师说,无创造之思想,"学界稍稍停矣"。他对佛教的东传,乃是抱持一种肯定发态度,值中国思想逐步走向僵化之时,佛教的出现,使中国学者"如饥者之得食,渴者之得饮"。他取得佛教之输入中国使中国进入"思想受动之时代"。他肯定宋儒的作用,在于使中土思想与佛教思想得以调和。中国思想由此走出停滞的低谷,"由受动之时代出而稍带能动之性质"。总之,中国思想有其能动之时代,有其停滞之时代,外国思想进入中国绝不是坏事,而使其由停滞而受动,由受动复转入能动。"至宋以后以至本朝,思想之停滞略同于两汉,至今日而第二之佛教又见告矣,西洋之思想也。"
显然他对西方学说,不是惧怕,不是回避,不是抵拒,而以兴奋之情,一路鼓呼,迎它过来。因为犹如佛教之东传中国,必将使使中国思想界出现一个大转化,由停滞而入"能动"。他也看到外域思想传入古则易,今则难。原因就在于"唐宋之前,孔子之一尊未定,道统之说未起",学者也不似今日,有"入主出奴"的思想,"故其学易盛,其说易行"。然而他还是坚决反对拒斥西学的态度,"疑思想上之事,中国自中国,西洋自西洋,此又不然"。何者?"知力人人之所同,宇宙人生之问题,人人之所不能解也",因而苦痛,因而怀疑, 因而有于思想真谛之渴求。一种思想毋论来自外国或出自本国,"其偿我知识上之要求而慰我怀疑之苦痛者,则一也",故不必去讲求其出自本土还是来之域外,尽管拿来即是。或许外国思想"其观宇宙人生也",在方法或表述上总有不同,然取来解决人生之问题,是一个最终的目的。不顾此目的的重要,而纠缠于"彼此之见","此大不然者也"。
王国维力主引入西方思想,有他的道理。他总觉得,思想有政治思想,有道德思想,此总是维护帝王的利益,总是对社会发生直接的功利。殊不知在以上两类思想之外还有灵魂的思想,心灵的精神。此类思想与前叙思想不同,看来不是直接为"社会"服务,却绝对是为救度精神的饥荒,充塞灵魂的空虚,护持心神的安住。一个社会既不可少政治与道德的思想也不可无心灵的精神。唯心灵的精神是"纯粹之哲学"。王国维在《论哲学家与美术家之天职》一文中说到这样的问题。他感叹云,中国的哲学家只是提及前两类的思想,只是为政治服务。"我国无纯粹之哲学,其最完备者,唯道德哲学与政治哲学耳"。于此对应,他们虽是哲学家,"无不欲兼为政治家者"。
王国维所处的时代是一个政治纷乱的时代,也是一个精神断裂的时代,而他本人又极具敏感的气质,"体素羸弱,性复忧郁,人生之问题,日往复于胸臆"王国维:《静庵文集自序》。对精神的疾患益觉难耐。他对中国哲学不满以至失望,忧结的思绪终与海外哲学相连,灵智的慧目终于投射于康德、叔本华与尼采。
思想现代化的道路,或者说文化建设的历程大抵是采纳西学,融会中学的道路。就采纳西学而言,又经过三个层面。其一是对西方器物文化的接纳,其二是对西方制度文化的采择,其三是对西方心灵文化的领会。这三个层面呈互为表里,逐层深入的态势。人们对西学的受容过程,工具器械文化的接纳在先,制度文化的采择于中,心灵文化的领会于末。就难容易程度来说,接受西方的工具文化最易,接受制度文化已难,而领会西方心灵文化(即王国维所说的"纯粹哲学")则最难。在王国维的眼里,西方算术、天文、地理知识的传播于中国,"此等学术,皆形下之学",即使严复译书,耸动一时,也也只是功利论,"故严氏之学风,非哲学的,而宁科学的"也即是工具的,非心灵的。此种学说,也仅于"社会"有益,"此其所以不能感动吾国之思想界者也"。也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王国维才在他刚踏进学术已经的领域,就将"纯粹哲学"即心灵文化选为自己主攻科目。也正因为此,王国维可称是最早将西方心灵文化引入国内,进而关注中国心灵文化建设的知识人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