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秦汉时期政治神话的演变(2)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9-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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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理学以继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的道统和复兴儒学为己任。不过,他们所要复兴的儒学,主要不是政治制度层面的儒学。因为,汉唐以来政治制度层面的儒学虽然也有某些变化,但作为社会政治制度的基础,它一直受到当权者的全力维护,而并未中断。因此,性理学家所要复兴的儒学,主要是伦理道德、身心修养层面的儒学。他们希望重新充分发挥儒学道德修养方面的社会功能,夺回被佛、道占据了七百年优势的身心修养、思想理论领域。再则,性理学所复兴的儒学,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上,也都与先秦原始儒学有了很大的不同。
前面在说到原始儒学时,我们说它主要是一些具体的伦理道德规范、治国安邦的实践原则。也就是说,原始儒学告诉你的主要是日常行为中应该做些什么和怎么去做的规范、原则和方法。而对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尤其是这么做的根据何在等形而上理论问题则很少探讨,有时即使说到一些,也十分简略。然而,在佛、道两家的学说中,则对世界、社会、人生等问题中的形上学理论有较多和较深入的探讨。这也正是李翱所说的,人们“皆入于庄、列、老、释”的原因。性理学家接受了这个教训,所以他们在阐发原始儒学的基本实践原则时,竭力从形上学理论方面给予提高。性理学是在构筑起了一套“天理”、“良知”的体系之后,才使儒学在形上学理论方面能与道家的“道”,佛教的“实相”、“佛性”等形上学理论体系相抗衡。

在把原始儒学的实践原则提升为一般形上学原理方面,我觉得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对“仁”的阐发。前面我们列举了许多条孔子回答弟子们问仁的资料,其中无一不是具体的实践条目,然而,到了宋明性学家这里,仁除了这些具体实践条目外,增加了大量的形上学原理。如程颐在论“仁”时曾说:“医家以不认痛痒谓之不仁,人以不知觉不认义理为不仁,譬最近。”(《二程集》,《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上)这个比喻表明,程伊川已把“仁”提升到了“义理”的高度。而所谓的提升到了“义理”高度,也就是把“仁”从具体的行为规范,提高到行为规范的“所以然”来认识。这也就是伊川所说的:“故仁,所以能恕,所以能爱。恕则仁之施,爱则仁之用。”(同上卷第十五)在孔、孟那里,“仁者爱人”,仁与爱是浑而为一的,仁即是爱,爱即是仁,并没有去区分仁爱的性情体用关系。然而,到了性理学家手中,这种区分就成了首要的、原则的问题了。所以,伊川反复地强调,仁与爱之间存在着的性情体用区别,是绝不容混淆的。他在一次答弟子问仁时说:“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所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后人遂以爱为仁。恻隐固是爱也。爱自是情,仁自是性,岂可专以爱为仁?孟子言恻隐为仁,盖为前已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既曰仁之端,则不可便遗之仁。退之言:‘博爱之谓仁’,非也。仁者固博爱,然便以博爱为仁,则不可。”(同上卷第十八)又说:“恕者,入仁之门,而恕非仁也。”(同上卷第十五)

朱熹进一步发挥了程氏的思想,而且把“仁”为“理”的道理讲得更加清楚。这里我们引几条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对“仁”的解释,以见其大概。如:
 

“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论语·学而》注)

“仁者,人之所以为人之理也。”(《孟子·尽心下》注)

“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中庸》章句)

“仁者,本心之全德。......为仁者,所以全其心之德也。盖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坏于人欲。故为仁者,必有以胜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矣。”(《论语·颜渊》注)

由上可见,宋明清儒学之所以称其为性理之学,正是由于他们在理论上与原始儒学存在着如此巨大的差异。这是我们特别需要注意的。

宋明清性理之学对儒学的重大发展,是与它积极吸收和融合玄学、佛教、道教(和道家)的理论为己所用分不开的[6]。理学所强调的“天理当然”、“自然合理”等,当然与玄学的“物无妄然,必由其理”(王弼《周易略例·明彖》),“依乎天理”(郭象《庄子·人间世》注),“天理自然”(同前《齐物论》注),“自然已足”(王弼《老子》二、二十等章注)等思想有联系。而理学核心理论中的“理一分殊”、“体用一源”等,又显然吸收于佛教,其中尤其是与佛教华严学中的“法界缘起”,以及“六相圆融”、“理事无碍”等理论的启发有关。至于王阳明著名的“四句教”:“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传习录》卷下),则更是明显地表现了儒佛的融合。其中,前两句不就是从佛教的“不思善不思恶”、“本性清净”、“念起欲作”等理论中变化出来的吗?通过这些基本理论的发展,性理学也大大地丰富了儒学的知识论和修养论理论。

宋明性理学的兴起和发展,确实在相当程度上恢复了儒学作为伦理道德、身心修养层面的社会功能,从而与作为政治制度层面的儒学相呼应配合,进一步强化了儒学在社会政教两方面的功能。宋明以后,儒学这种两个层面两种社会功能的一致化,使得许多本来属于伦理修养层面的问题与政治制度层面的问题纠缠在一起而分割不清。而且由于伦理修养层面是直接为政治制度层面服务的,常常使得本来建立在自觉原则上的规范,变而为强制人们接受的律条。而这种以“天理”、“良心”来规范的律条,有时比之明文规定的律条更为严厉。清代著名思想家戴震曾尖锐批评封建统治者利用性理学之“天理”、“良心”来置人于死地,它比之用明文规定的“法”来杀人更为利害,且无处可以申辩[7]。所以说:“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孟子字义疏证》卷上)这是对性理学所引生出的社会流弊的深刻反映。


近代以来,特别是“五四”运动以来,人们对儒学进行了激烈的批判,斥其为“吃人的礼教”,高喊要“打倒孔家店”等等。这在当时反封建制度的革命情势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也应当看到,这种对儒学简单的全盘的否定,也是不科学的。这里显然没有分清先秦原始儒学、两汉政治制度化和宗教化儒学与宋明性理学儒学这些不同历史发展阶段的儒学之间的质的区别。同时,显然也没有分清自汉以来,尤其是自宋明以来儒学所发展出来的两个不同层面及其不同的社会功能。而这正是我们探求儒学未来发展所必需和首先要搞清楚的问题。

四、中国儒学发展的第四个阶段,是从康有为开始的,与西方近代民主、科学思想交流融通的近现代新儒学
 

十九世纪中叶以后,随着中国封建制度的开始解体,当时以性理学为代表儒学也走向了衰落。此时,在外国资本主义的武力、经济、政治、文化的侵略和渗透下,中国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急局面,一大批先进的中国人奋身而起,为救亡图存而斗争。而此时的儒学,不管在制度层面还是在思想意识层面,都在相当程度上起着阻碍社会改革和进步的作用。以至戊戌变法的志士谭嗣同大声疾呼地号召人们去冲决封建礼教的网罗。儒学在西方经济、政治、文化的冲击下,遭到了激烈的批判,从而到了不进行变革就无法继续生存下去的局面。

中国儒学的向近代转化,或者说把传统儒家思想与近代西方文化连结起来、融通起来,我以为是从康有为开始的。由于康有为始终表忠于清皇室,又积极支持张勋搞复辟,因而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康有为作为保皇派的形象超过了他作为一名维新改革派的形象。其实,康有为是中国近代最早、最有影响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之一。他打着托古改制的旗帜,借用儒学,特别是抬出孔、孟来宣传其维新变法的理想。他一方面在宣传当时西方社会政治理论和哲学思想时,总要引经据典地到中国传统儒家孔、孟的学说中去寻找合适的言论,以证明他所推行的那些社会改革方案也正是我国古代圣贤们孜孜以求的理想;而另一方面,他同时也对儒家孔、孟学说做了许多新的解释和发挥,使其符合于当时人们所了解的西方文化,并以此证明他所推崇的传统儒学是完全合乎时代潮流的。

康有为对孔子学说有一个全面而简要的介绍,他说:“孔子之道,其本在仁,其理在公,其法在平,其制在文,其体在各明名分,其用在与时进化。”然后,他加以发挥说:“夫主乎太平,则人人有自主之权;主乎文明,则事事去野蛮之陋;主乎公,则人人有大同之乐;主乎仁,则物物有得所之安。主乎各明权限,则人人不相侵害;主乎与时进化,则变通尽利。”(《春秋笔削大义微言考序》)从这个简要介绍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康有为已经是以近代西方资产阶级的社会政治理论来解释和发挥孔子之道了。康氏注释“樊迟问仁,子曰爱人”一句说:“盖博爱之谓仁。孔子言仁万殊,而此以爱人言仁,实为仁之本义也”。(《论语注》卷十二《颜渊》)这里,康氏之意与上述程朱之意正好相反,而且他心目中的“博爱之谓仁”也不同于韩愈所谓的“博爱之谓仁。”他的博爱说中已含有某些近代资产阶级博爱思想的成分。他把“仁者爱人”和子贡所讲的“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无欲加诸人”(《论语.公冶长》)联系在一起解释说:“岂非所谓博爱、平等、自由,而不侵犯人之自由乎!”(《以孔教为国教配天议》至于把孔子说的“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解释为“舜任官得人,故无为而治。盖民主之治,有宪法之定章,有议院之公议,行政之官,悉由师锡,公举得人,故但恭己,无为而可治。若不恭己,则恣用君权,挠犯宪法,亦不能治也。故无为之治,君无责任,而要在恭已矣。此明君主立宪,及民主责任政府之法。今欧人行之,为孔子预言之大义也。”(《论语注》卷十五《卫灵公》)以及把孟子所说的“得乎丘民为天子”,解释为“共和之民,选总统也(《救亡论》)等等,则在康有为的著作中可以说是俯拾皆是。谭嗣同受康氏的影响,专门提倡“仁学”。他也认为,“仁”以“通”为第一义,而“通”的体现就是“平等”。所以他说,孔子学说的根本精神是:“废君统倡民主,变不平等为平等。”(《仁学》)

康有为对于儒学,特别是原始儒学孔、孟思想的崇拜和信仰是不容置疑的。他认为,传统思想文化中有某些基本的东西是绝对不能去掉的。但同时他又是一位主张变革维新的人。尽管他反对彻底取消君权的民主共和制,但他也反对固守封建君主专制主义,而主张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和君主立宪制。所以,康有为自始至终是借儒家孔、孟思想来宣传西方近代的民主思想的,而不是为君主专制主义作论证的。同时,在康有为把儒家孔、孟思想与近代西方民主政治学说和哲学理论联系在一起的过程中,虽然有许多生搬硬套、牵强附会、乃至幼稚可笑的地方,但是也不能否认,其中多少包含着某些为使传统儒学向现代转化的探索和努力(也许这种探索和努力还不是自觉的)。所以,我一直认为,如果说现代新儒学的概念是指把儒学与西方近代思想文化融通起来的话,那末康有为应当是第一人。

但是,康有为为儒学现代转化的探索并不成功。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他还是要把政治制度层面的儒学与思想修养层面的儒学捆在一起。他不仅根本没有想过要把这两个不同层面的儒学区分开来,甚至主张把儒学改造成为宗教,并在宪法上把孔教规定为国教。这些主张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很难为正在为推翻封建专制统治而奋斗的人们所接受的。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后,由于清皇朝已被推翻,封建专制政治制度从名义上讲也不再存在了。因此,除了一小部分当权者继续企图把儒学与社会政治制度联系在一起外,更多的人则是把儒学作为传统思想文化遗产,做学理方面的研究。这些人所关心的是,在西方文化冲击下如何汇通儒学与西方文化,如何继承和发扬儒学的优秀传统,以保持民族的自主精神等问题。这时涌现出了一批关心儒学命运和前途的学者,如梁漱溟、熊十力、马一浮、钱穆、冯友兰、贺麟等,他们都在汇通中西方文化的前提下,来解释儒学,发展儒学,乃至建立起某种新的儒学体系。而他们的共同愿望,也可以说都包含通过对儒学的现代阐释,发扬民族传统文化,使其在当代人的思想道德修养和民族主体意识的确立方面,发挥积极的作用。

贺麟在四十年代一篇题为《儒家思想的新开展》的文章中,提出了“建设新儒家”和“儒家思想新开展”的口号,并且认为:“一如印度文化的输入,在历史上曾展开了一个新儒家运动一样,西洋文化的输入,无疑亦将大大地促进儒家思想的新开展。西洋文化的输入,给了儒家思想一个考验,一个生死存亡的大考验、大关头。假如儒家思想能够把握、吸收、融会、转化西洋文化,以充实自身、发展自身,儒家思想则生存、复活而有新的发展。”(见《文化与人生》一书)这是说,传统儒学只要善于把握、吸收、融会、转化西方文化中的精华,是可以得到新发展的。事实上,这一时期发展起来的新儒学体系,大都具有这方面的特点。如冯友兰的“新理学”体系,就是在吸收、融会近代新实在论理论和逻辑方法等基础上对宋明程朱理学的发展。贺麟的“新心学”体系,则是在吸收、融会近代西方新黑格尔主义基础上对宋明陆王心学的发展。至于熊十力,从《新唯识论》文言本、白话本,一直到《原儒》、《乾坤衍》,他所构筑的哲学体系,我认为应当称之为“新易学”体系最为恰当。他在这个体系中,不仅汇通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释、道、玄的思想、方法,而且也广采博纳近代西方新康德主义、柏格森主义等理论内容,对于以“易”为中心的儒学理论做出了积极的发展。

我个人认为,从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末(乃至五十年代初),是现代新儒学发展最为活跃、最为丰富、最有理论深度和价值的时期。他们所取得的成就和尚存在的问题,都值得我们认真地加以研究和总结。因为,迄今为止,现代儒学发展的理论深度和体系影响,似乎还没有哪一个能够超过他们的。
 


五、相对于儒学历史演变的回顾来说,对儒学的未来展望是一个更为困难的问题

由于人们对于儒学的认识和评价的不同,因而对儒学未来也有不同的展望。依我个人肤浅的看法,儒学作为中国二千余年来流传不息的文化主体之一,具有丰富和深邃的思想理论,而且对东亚各国有着广泛的影响,甚至也是东亚一些国家,如朝鲜、韩国、日本、越南等国历史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必将随着中国和东亚地区的振兴,而越来越被这一地区的国家和人民所自觉与重视。同时,儒学作为东方文化的主要代表之一,它与西方文化的互补性,也正在越来越为世界有识之士所瞩目。所以,对于儒学的未来发展,我是抱乐观态度的。当然,要获得这种发展的前提,首先要求儒学有一种开放的精神,既要继续吸收和融会本国各学派的精华,更要积极吸收和融会西方文化的精华,同时还要对儒学自身已有的基本精神和重要概念、命题等,“择其善者而明用之”(《荀子·王霸》),作出符合现代社会精神的新诠释。在这方面,我认为经过二十年代以来的各派新儒学,包括当前称之为新儒家第二代、第三代的一大批学者,以及韩国、日本、新加坡等国学者们的共同努力,还有许多至今已取得的成果与经验教训等,都证明了儒学现代发展的可能和必要。

对于当前新儒家第二代、第三代学者们为推进儒学的现代发展所作的努力,以及他们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我一直是十分赞赏的。但是在儒学未来发展的取向上,新儒家第二代、第三代学者们提出的“三统并建”说,我是不敢苟同的。所谓“三统并建”,最早是由牟宗三先生提出的。他在1948年《重振鹅湖书院缘起》一文中说:“自孔、孟、荀至董仲舒,为儒学第一期,宋明儒为第二期,今则进入第三期。儒家第三期文化使命,应为‘三统并建’,即重开生命的学问以光大道统,完成民主政体建国以继续政统,开出科学知识以建立学统。”以后,在1958年由牟宗三、张君劢、唐君毅、徐复观四人联合署名发表的《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中,也再次强调要发展儒家的“心性之学”,并“要使中国人不仅由其心性之学,以自觉其自我之为一‘道德实践的主体’,同时当求在政治上,能自觉为一‘政治的主体’,在自然界、知识界成为‘认识的主体’及‘实用技术的活动之主体’。”这也就是当代新儒家所谓的,儒家的当前使命主要是要从“内圣外王”之学中开出“外王事功”这一面的具体内容。牟宗三在1979年的一次讲演中,仍然坚持了这样的立场,他说:“儒家学术第三期的发展,所应负的责任即是要开这个时代所需要的外王,亦即开新的外王。……今天这个时代所要求的新外王,即是科学与民主政治。”(《从儒家的当前使命说中国文化的现代意义》,见《时代与感受》)


诚然,科学与民主是今天这个时代的要求,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是否能够,或者是否需要把它纳入儒家“继续政统”和“建立学统”的范围?则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我认为,贺麟先生四十年代谈及“建设新儒家”和“儒家思想的新开展”时,曾特别指出:“我们既不必求儒化的科学,也无须科学化儒家思想。”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需要说明的是,贺麟先生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不要用科学的态度和方法去研究儒家思想,而是反对当时有些人简单比附儒学与自然科学的做法。如他说:“因科学以研究自然界的法则为目的,有其独立的领域。……一个科学家在精神生活方面,也许信仰基督教,也许皈依佛法,也许尊崇孔孟,但他所发明的科学,乃属于独立的公共的科学范围,无所谓基督教化的科学,或儒化、佛化的科学。反之,儒家思想也有其指导人生、提高精神生活、发扬道德价值的特殊效准和独立领域,亦无须求其科学化。换言之,即无须附会科学原则以发挥儒家思想。”对于现代儒学的发展取向,我想在贺先生的话上再加上一句,即“我们既不必求儒化的政治,也无须政治化的儒学”。我加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既不必要把儒学与自然科学生拉硬扯在一起,而从历史的进化着眼,更不应当再用儒学一统天下的思惟模式去考虑问题,把儒学与“继续政统”联系在一起。

当然,我这样说时,并不是否认在儒学中是可能提取出许多启发和促进科学发展,以及改善政治制度和社会环境的思想理论成分。相反,我一直认为,儒学中的许多思惟方法对克服西方实证科学思惟方法中的某些片面性是有重要的启发意义的;同样,儒学中许多政治理想、治国原则,官僚人格等理论对改善目前的政治制度和环境等也是甚有裨益的。但是,对于儒家思想的继承和新的阐发,完全是凭借其学理上的深刻性和说服力去影响社会的,是与其他中西各家学说的一种自由、平等的竞争。当代新儒家第二代、第三代学者们汇通中西文化,热爱中华传统文化精神,努力以现代精神诠释儒家思想理论,使之适应现代社会,其用心不可不谓良苦,其精神也实在令人钦佩。当代新儒家坚持“返本以开新,守常以应变”的传统原则,这是一条极富辩证思维的原则。然而,由于他们大多带有某种程度儒家一统的感情色彩和思维模式,因而在努力完成“光大道统”、“继续政统”、“建立学统”的文化使命中,留给一般人的印象却是“返本”、“守常”有余,而“开新”、“应变”不足。而“三统并建”之取向,也极容易引起一般人,特别是青年人的逆反心理而拒斥之。
所以,有鉴于历史的经验教训和时代的进步趋势,当代新儒家提出把开“新外王”(以“三统并建”为核心)作为当前儒学发展的主要取向,是很值得商榷的。就当今社会的现状和发展来看,把传统儒学从政治制度层面和宗教化倾向下剥离出来是必要的,是有利于儒学的发展的。因此,相对于当代新儒家的注重于开出“新外王”的取向,我认为,开出儒学的“新内圣”之学似乎更为社会所需要,并且具有广阔而深远的发展前景。这里所谓的“内圣”之学,主要是儒学中那些有关指导人生修养、提高精神生活、发扬道德价值、协调群己权界、整合天(自然)人关系等学说。我们如果能密切结合时代的问题和精神,把儒家这些学说中所蕴含的现代意义充分阐发出来,则必将大有益于当今社会的精神文明建设,并获得其相应的种种事功(这也可称之为“外王”)。而古老的儒学,也将由此萌生出新的意义和新的生命。


[1]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大小、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论语·尧曰)

[2]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孟子·公孙丑上》)

[3]《春秋汉含孳》中载:“孔子曰:丘览史记,援引古图,推集天变,为汉帝制法,陈叙图录。”(孙瑴《古微书》卷十二)

[4]董仲舒曰:“孔子作《春秋》,先王正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汉书》“董仲舒传”)又,《论语摘辅象》曰:“仲尼为素王,颜渊为司徒,子贡为司空,又左丘明素臣。”(孙瑴《古微书》卷二十六)

[5]《春秋演孔图》说:“孔子母颜氏征在,游大泽之陂,睡梦黑帝使请己,往梦交。语曰:女乳必于空桑之中。觉则若感生丘于空桑。首类尼丘山,故名。”(孙瑴《古微书》卷八)又,《孝经钩命诀》说:“仲尼牛唇,……又仲尼虎掌,……胸应矩,……又仲尼龟背,又孔子海口,……又夫子辅喉,又夫子骈齿。”(同前卷三十)

[6]清儒戴震尝言:“宋儒出入于老释,故杂乎老释之言以为言。”(《孟子字义疏证》卷上)又说:“宋以来,孔孟之书尽失其解,儒者杂袭老释之言以解之。于是有读儒书而流入老释者;有好老释而溺其中,既而触于儒书,乐其道之得助,因凭藉儒书以谈老释者。对同己则共证心宗,对异己则寄托其说于六经、孔、孟,曰:‘吾所得者,圣人之微言奥义。’而交错旁午,屡变益工,浑然无罅漏。”(《答彭进士允初书》)


[7]“故今之治人者,……及其责以理也,不难举旷世之高节,著于义而罪之。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于是,下之人不能以天下之同情、天下这所同欲达之于上;上以理责其下,而在下之罪,人人不胜指数。”(《孟子字义疏证》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