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本雅明也已经觉察到了纳粹的蛊惑宣传的危险性。他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的最后一句话是:"法西斯主义谋求的政治审美化就是如此,而共产主义则用艺术的政治化对法西斯主义的做法作出了反应。"相信此话所指的"法西斯主义谋求的政治审美化"包括了里芬斯塔尔的电影在内的法西斯艺术。
如果说《意志的胜利》在给纳粹上台造势上大获成功的话,那么《奥林匹亚》则是给纳粹政权的国际形象进行形象包装了。《意志的胜利》的成功使得里芬斯塔尔获得了拍摄1936年柏林奥运会的政治保证。这一次,里芬斯塔尔以她特有的形式主义美学手法,为纳粹德国打造了一个热爱和平的假象。《意志的胜利》的宣传对象是对内的,需要用影像赋予一种合法性。而《奥林匹亚》的对象是国际公众,它同样希望获得一种国际承认,一种国际合法性。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德国陷入了一个崩溃性的局面。通货膨胀,经济破产,物质极度贫乏。这种混乱的社会形势,给纳粹的上台提供了机会。而在1933年纳粹上台后,它也的确竭尽所能解决包括失业在内的各种社会问题,使得整个德国社会的局势有了一定的好转。然而,在1936年,当时的德国虽然刚从战争的失败中稍稍喘过气来,但是仍然有着几百万的失业者。纳粹上台所造成的国内外局势的震荡,仍然令外部世界感觉纳粹是否能够根本稳定局势。国际社会也相当怀疑德国是否拥有举办奥运会这样的大规模体育盛会的能力。就是在德国国内,也有要求停办这届奥运会的呼声。
本来希特勒在上台之前对于举办奥运会并不热心。在1932年,当希特勒还没有掌握政权时,他攻击奥运会是"犹太人与共济会的发明",声称在"在民族社会主义统治的德国,是不会上演这个受到犹太主义玷污的丑剧的"。然而,一旦他在1933年上台后,态度就发生了根本变化。1933年10月10日,在以戈培尔为首的纳粹大员面前,希特勒发出要求说,要通过奥运会明确展示德国的"文化成果与实力"。显然,希特勒从国际社会的怀疑中看到了一个证明纳粹上台的合法性的机会。在他看来,没有比利用柏林奥运会这个盛会再好的机会了。希特勒要利用体育来证明纳粹德国的成就的动机是可以想像的。如果奥运会举办成功,就可以抑制国内外的不满与反感。对他来说,柏林奥运会其实是一个生死悠关的政治机会,因此也当然成了他的最大最重要的国家工程。奥运会,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文化体育活动,它是一个意识形态装置,一个政治形象工程。通过举办奥运会,希特勒一可以解决当时还没有解决的失业问题,二可以改变纳粹的国际形象,扭转国际论对于纳粹国内政策尤其是犹太人政策的批评,三可以从自己的立场来使之变化成一个为自己设立的盛大节日,并通过奥运会的成功举办来巩固自己的合法性。对于一直宣传雅利安人优越论的希特勒来说,举办奥运会还正好可以把同是金发碧眼的古代希腊人与德国人联系起来,并进而将雅典文化与第三帝国文化联系起来。而反过来,这种联系的反面可以暗示犹太人的劣等种族,在此传承关系面前失去其合法性。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里芬斯塔尔接受了拍摄第十一届柏林奥运会的任务。不,是她自告奋勇要拍摄的。在战后她以《奥林匹亚》是由她自己开设的公司拍摄为由,为自己为纳粹服务开脱。然而,事实证明,那个公司只是一个傀儡公司,因为纳粹"考虑到政府自己出面当制片人是不明智的"。
1936年8月,第十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在柏林开幕。在整个运动会期间,为拍摄这部电影,里芬斯塔尔以纳粹国家机器为后盾,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不择手段地展示纳粹的美学意识。里芬斯塔尔为拍摄这部电影动用了当时德国最好的电影制作人员,一共用去了40万米的胶片。她把在拍摄《意志的胜利》时积累的拍摄大场面的经验作了更为铺张的发挥,再次使得这部电影成为一部体现纳粹唯美主义的经典之作。她带领庞大的拍摄队伍进驻赛场,以高速摄影机、水下摄影师、长焦镜头等当时的先进设备,大张旗鼓地展开拍摄。为了获得表现动态的新颖角度,她甚至不惜冒着妨碍比赛的批评,在场地上开挖沟槽,把摄影机埋入地下,以仰视的角度拍摄运动员。她还租赁飞机进行航拍。
里芬斯塔尔的这种上天入地、大事铺张的恢宏气势,令人感到她与她所要拍摄的奥运会的关系完全颠倒了。而她自己在拍摄期间则口口声声地说,"奥运会开十四天就要结束的,而我的电影至少要让人家看二十年。"的确,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达到了这个目的。这部电影后来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得了金奖,在巴黎电影节上得了大奖,而且至今仍然是一部研究纳粹美学的一个经典电影文本。尽管她在战后为自己辩护说自己的电影是"非政治的",甚至以自己在政治上是"幼稚的"来开脱自己。但从效果来看的话,这部作品将从一战的废墟中重新崛起的纳粹德国的强盛与野心作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宣传,是一部将法西斯美学视觉化、将法西斯政治艺术化的登峰造极之作。
《奥林匹亚》实际上是由两部影片组成。第一部是《民族的节日》,第二部则是《美的节日》。在第二部里,里芬斯塔尔尽情地拍摄了运动中的身体所展现出来的美。她的艺术感觉似乎在身体表现中特别来劲。这些美的身体在她的镜头下,统统变得如此地嚣张而自信,在一种力量的展示中体现出一种优越感与傲慢。而这种对由力量与速度所体现出来的身体的礼赞所体现出来的里芬斯塔尔的审美观,正好应和了纳粹的身体美学观与种族主义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