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平
摘要: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我们总能看到或感觉到一位父亲形象的存在,这一父亲形象把卡夫卡郁结在心灵深处的“惧父情结”表现得淋漓尽致。本文结合卡夫卡的作品和他的生活对他的这一情结进行解读。
关键词:卡夫卡;情结;惧父
“情结”本是心理学上的一个概念,指的是一种无意识的纠葛,是被意识压抑在心灵深处日积月累形成的具有本能冲动与情绪倾向的某种意向群。而随着心理学与文学的相互渗透,“情结”一词也开始成为文学艺术领域的一个常用术语。在文学艺术领域,情结可能成为灵感的动力源泉,沉迷于艺术境界的作家创造某种最高的美,这种完美的追求往往源于一种强有力的情结,积极的或消极的情结在文学作品中有着种种表现。
在现代作家卡夫卡的作品里,我们总能看到或感觉到一位父亲形象的存在,父子冲突在作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其实正是作家郁结在内心的父亲情结的艺术外化。“我写的书都与您有关,我在书里无非是倾诉了我当着您的面无法倾诉的话。”卡夫卡在1919年所写的《致父亲的信》中的这句独白正说明他对自己作品的清醒认识。此外,在信中,他公开地表露了自己对于父亲的复杂的情感。这种情感郁结在他的内心一生,形成了他旷日持久的父亲情结,宣泄这一情结的最好方式就是写作。因此,我们可以说,父亲情结是解读卡夫卡作品的一把关键钥匙,而通过作品我们也可以更好地了解作者本人。
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关于父亲情结的外化表现,我们最容易察觉同时也是感受最深的无疑是小说主人公的“惧父”。这可以说是卡夫卡父亲情结的最本质的表现特征。所谓“惧父”,即儿子对父亲的忌恨与恐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认为,男孩在潜意识中想要取代父亲,但又惧怕父亲对自己的惩罚而使恋母欲望抑制,突出表现为畏惧父亲的一面,造成惧父。在卡夫卡的作品里,父亲总是个强悍甚至蛮横的角色,儿子却往往弱小自卑,两者形成力量的对比。父亲的存在使家庭的成员尤其是儿子感到受抑,无形的压力与恐惧笼罩着他们,可以说父亲是卡夫卡的人物来到世上后永远无法摆脱的一个力量。对此,卡夫卡曾对他的好朋友马克斯·布洛德说,他想“给自己的全部作品题名为‘逃出父亲的范围的愿望’”。而我们知道,逃出父亲的范围对于他们来说真的只是一个愿望而已,父亲永远是他们内心无法拂去的阴霾与噩梦。
以卡夫卡前期的作品《司炉》《变形记》和《判决》为例。对于这三部作品,卡夫卡曾想给它们冠以《儿子们》的书名,因为无论是《司炉》中流浪儿卡尔·罗曼斯,还是《变形记》中的旅行推销员格里高尔,亦或是《判决》中的商人格奥尔格·本德曼,他们的本质都是“儿子”,他们都拥有一个可以决定他们存在命运的父亲。《司炉》中的儿子在小说一开始就遭到父亲的放逐:“十六的卡尔罗斯曼被一个女仆引诱,让她怀了她的孩子,于是他的父亲把他送往美国。”《变形记》中的儿子因父亲破产而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紧张繁忙而枯燥的旅行推销员的工作累得他身心疲惫,所以他想以变形的方式从儿子所必须承担的苦差事中得到解脱,结果也遭到了严惩。《判决》中的儿子自以为事业有成,不甘心总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想独立接管父亲的生意,让父亲彻底告老退休,想通过结婚获得自由,结果被父亲认定“说到骨子里,你是个残忍的人”,并受到了父亲匪夷所思的判决:“我判你投河自尽!”在这三部作品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一个凶狠而强大的父亲,我们更会体会到儿子们的一种难以自拔的“惧父”。这种恐惧让他们不得不遵从父亲的命令,于是卡尔·罗曼斯只身去了美国,格里高尔背负着父亲所扔苹果所负的重伤凄惨而死,格奥尔格顺从地执行了父亲对他的判决,奔向河边跳了下去。
这种噩梦般的不可思议的情节,无疑表现了儿子们对父权的极度恐惧、怯懦、顺从、无力自辩更无力反抗的负疚心理。这种惧父是长期处于弱者状态所形成的变态心理。从卡夫卡的日记和《致父亲的信》来看的,小说主人公的惧父心理其实是作家自己惧父心理的写照。卡夫卡的父亲身高体壮,脖粗如牛,食欲旺盛,声音洪亮,气势吓人,自满自足,而他自己羸弱胆怯,迟疑不决,惴惴不安。在他父亲那“可怕的嘶哑与深沉的、怒不可遏和鄙夷不屑的语调”面前,儿子总是瑟瑟发抖。父亲常常“威胁说:‘不许回嘴!’同时高高地举起手来”。儿子只能顺从地高高举起手来。卡夫卡从小就感觉父亲要审判他,成人后依然十分畏惧。在他记忆中他清楚地记得幼年时的一件事:一天夜里,不能入睡的他呜呜咽咽吵着要喝水,父亲声色俱厉要他别再囔了,几番呵斥未能奏效,便一把将卡夫卡从床上揪起来,推到阳台上,关上房门让他一个人穿着睡衣在那里站了很久。这件事给卡夫卡留下的创伤是难以愈合的。他在日记中写到:
“几年以后我想起这件事还心有余悸,害怕我父亲这个巨人几乎无缘无故地来终审我,夜里把我从床上揪起来,推到阳台上,我对他来说就成了这样一个没用的东西。”[5]22
对于卡夫卡来说,这样的父亲太坚强有力,而他自己又太虚弱,完全消受不起父亲的淫威。面对父亲,他无法不感到畏惧。
由此,我们知道父亲在卡夫卡内心是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阴影的,他使得卡夫卡在成长过程中受到严重的精神压抑。而他的作品几乎成了这一压抑的精神自传,除了前面谈到的早期作品《司炉》《变形记》《判决》之外,他的长篇小说《审判》和《城堡》也不同程度地表现了“惧父”。此时,作品主人公已经走出家庭,踏入社会,但是他们却仍旧未逃离对父亲的恐惧。只是这时的主人公所面对的“父亲”不再是具体的人,而是被虚化为无形的社会力量,其中的主人公则全是强权压迫下的弱小人物,他们无一不生活在恐惧之中。如《审判》中的主人公约瑟夫·k突然收到通知说他将遭到逮捕,但他到底犯了什么罪,谁要审判他,全都莫名其妙。k明知道自己清白无辜,却又无从申诉,甚至连法官都见不上一面,走投无路,最后象狗一样的死去。《城堡》中的主人公k被聘为城堡的土地测量员,但面对城堡他却无法接近,更无法沟通,只是感觉到来自城堡的压抑。对于主人公而言,此时的法庭和城堡尽管不再是具体的人,但他仍行使着指责人、判决人、惩罚人和毁灭人的职责,他在主人公心目中的地位,如同父亲形象在格奥尔格等人心目中的地位一样的,依然是高大、威严的、专横和神秘莫测的,儿子与臣民同他对话的任何可能性都不存在,留下的只是根深蒂固的恐惧。
(作者单位:江西省新余市第五中学338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