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西南大学育才学院重庆400000
中图分类号:I0文献标识码:A
摘要:本雅明将写作方式与写作目的,与他所认为的历史本质完美结合。他使用引文,抓住直接闪现的经验,进行细节的展示;采用具有梦幻因素的辩证法形象,形成一种互文关系,寓意了现代性精神。他的文本了呈现出一种碎片状的,动荡不安、飘移不定、无限逸出的面貌
关键词:本雅明写作方式
毫无疑问,本雅明是难以靠近的,即使小心翼,也必定深陷其中。造成这一情形的原因,不仅是来自本雅明艰深的思想,更来自他专制的,主观的,打上了本雅明个人烙印的表达方式。正如阿多诺在《本雅明〈文集〉导言》中所说“19世纪关于‘毕生事业’的概念不适合本雅明,的确,如今是否能把毕生事业——一个完整人生的顶峰、按自己的标准达到完满——赋予一个人,这是值得置疑的。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由于时代的历史灾变,本雅明的著作无法达到任何完整性,而是成碎片状,不仅他后期倾注了一切的惟一一项研究课题成如此状,他的整个哲学也都是碎片状。正因为如此,才有足够的理由保护他不被遗忘。”
阿多诺提到的后期倾注一切的研究课题,指本雅明从1927年就开始着手,直至他1940年死去仍未完成的“拱廊计划”。
“拱廊计划”非常的宏大,据说本雅明为此在法国国家图书馆作了大量的笔记,这些笔记大多主要是包括一些素材以及对这些素材的注释,这正是本雅明要用引文完成一部著作的宏愿决定的,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拱廊计划》是一部碎片状的,极难重构的作品。《波德莱尔笔下的第二帝国的巴黎》、《论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以及《巴黎,19世纪的都城》是这一计划下,最为完整的几篇论文,我们关注它是因为“有关波德莱尔的部分从一个角度体现了整个‘拱廊街’的模式”。
即便作为完整的论文,他们仍然是不太容易靠近的,也许本雅明的这一段话能够给我们提供一点发现的契机:“……(艺术品)根本上是非历史的。试图将艺术品置入历史语境并不能洞察其最内在的核心……艺术品之间的根本关系始终是集中的。……因此,它总是冒着与时间的维度失去联系而转向非时间的、集中的阐释的危险。同样地,艺术品特有的历史性……是“艺术史”无法接近却是能够阐释的。阐释所产生出来的是相互关系……它们是永恒的而且并非没有历史含义。在启示的世界(即历史)中迅速扩大成为世俗性的那些相同力量在隐蔽的世界(即自然与艺术品)中集中出现……这些观念是群星而不是启示的太阳。……”
正是因为“艺术品特有的历史是‘艺术史’无法接近却是能够阐释的”,所以本雅明对波德莱尔的批判采用了阐释学的方式进行解读。在阐释的过程中,本雅明并没有采用一种形而上学的方式,进行理论性的完整的观点性的陈述,而是采用了一种经验的直观对象的显现。在《论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中,本雅明说经验“的确是一种传统的东西,在集体和私人生活中都是这样。与其说它来自于回想过程中被明确捕捉到的东西,不如说来自于积淀在记忆中的那些往往未被意识到的材料。……这是大规模工业时代所具有的那种不令人流连而使人眼花缭乱的经验。人的眼睛在把这种经验拒于视线之处的同进,感受到了一种以它的自发后形象面貌出现的替补性经验。”(P109)实际上积淀在记忆中的未被意识到的材料,这种自发后形象是一种非意愿的记忆,而“从非意愿记忆中出现之意象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具有光韵”(P154),本雅明定义的光晕是“我们将非意愿回忆中努力去圈定直观对象的构想称为该对象之光晕”(P152)光韵对本雅明来说意味着“对某个远方的独一无二的显现”(155)本雅明努力保护着这光韵,在拱廊计划中,在对波德莱尔的批判中去细说和捕捉这独特之处。他将自己沉潜在了19世纪,大量引用了19世纪的原始材料,这些原始材料涉及到了当时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正是与那个年代使人眼花缭乱的经验相一致的。这些材料充满了生活的未被哲学化、系统化,未被人为干扰的,最重要的是未被意识到的细节,是圈定了的直观对象的构想,这是一种富有光韵的细节,是一种非意愿的记忆,是经验。经验可以定义为时间的绵延,而“时间绵延的现实化,它使人的灵魂摆脱了时间的缠绕”,根本上它不是历史的,而是前历史的,“这种时间像非意愿记忆里的时间一样是处于历史之外的”(P149)“这种时间不会毁灭,它只是在完成着”(P141),根本上是与本雅明打破历史废墟的连续堆积,唤起立足于历史之外的经验的愿望是相一致的。在此,我们看出,正是基于本雅明保存光晕的努力,基于他对于意识形态的超越(实质上,我们一下就能看出来,本雅明是反意识形态化的,所以他才会反复强调在柏格森那里被称为经验,而在普鲁斯特那里被叫做非意愿记忆的那种直陈的东西,并在实践中努力避免意识形态化,避免构型背后的价值判断),以及他对于历史的独特的认识,本雅明在写作中才会采用他独树一帜的细节展示和引用原始资料——也就是引文的独特写作方式。也许正如尤金·哈贝马斯所说的,他采用的是一种拯救性的批判,而非提高觉悟的批判。这种细节的展示,以及引文的采用使整个文本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碎片状的、动荡飘浮的状态。
但是这些直陈的细节并不是简单地还原历史,对历史的影附(本雅明说得很清楚,试图将艺术品置入历史语境并不能洞察其最内在的核心,)它毕竟是处于某种精神的氛围中的,这是一种灵魂隐身的精神氛围。这样的氛围来源于一种相互关系,也就是本雅明所说的“阐释所产生出来的是相互关系”。关系的两头就是一个个的意象,他们相互阐发,又相互构成。每多一个形象,就不在是对原有关系的重复和强调,而是使得开始笃定的意象关系由于新的因素的加入发生了奇特的飘移,每一个形象向我们单独说话,同时它又加入了轮唱、齐唱的队伍,完成了对精神氛围的构造,这正是辩证法意象的构型。无疑,辩证法意象是拱廓计划中使用到了最重要的方法。显然,本雅明对辩证意象法所带来的效果是非常清楚的。我们可以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他对辩证法及其辩证意象的表述。“含糊是辩证法的形象体现,是辩证法法则处于静止状态时出现的情形。这种静止状态便是乌托邦,而辩证意象因此也就是梦中的意象。”(P181),“就像17世纪寓言是辩证意象的准则一样,到了19世纪新颖便成了辩证意象的准则”(P182),“清醒时对梦幻要素的运用是辩证思维的典型例子,因此,辩证思维是历史觉醒的关键”(P187)。首先我们要指出的是,本雅明对梦中的意象,梦幻要素的重视,也许仍然是来自于他对光韵保存的努力。光韵现象具有膜拜特质,因为“众多膜拜活动在其举行的仪式、节庆中不断地制造出这两种记忆(指意愿记忆和非意愿记忆——引者注)成分的结合”(P112)。但是“事实上,不可接近正是膜拜意象的首要特征”。(P155)也许这种“不可接近性”就是梦幻所包含的要素之一,正是因为这种不可接近性,梦幻成了膜拜的核心。他制造出了集体和个人的记忆。本雅明进一步引用瓦雷里的话说“如果我说我在这儿看见了一个物体,这并不是说我和物体间没有区别了……在梦中则相反地没有了这种区别。我所看见的东西像我看见它们一样看见我。”(P155)在相互传递与交流中,激发了眼神的能力。梦幻俨然成了经验和智慧的源泉,是比敞开更为本质的遮蔽,它与黑暗联系却庇护了那种白日里清醒状态下的未能实现的。它本身是一种模糊的、错乱的状态,处于一种运动的极限中的绝对静止,它在寂静中向我们说话。由此可以看出,梦幻与本雅明所定义的辩证法法则在结构上有多么的相似。它蕴含了辩证法则的含糊、静止等特性。梦幻几乎成了本雅明的辩证法则的代名词。不仅如此,在梦幻中,时间几乎不再起任何作用,在这种运动的极限的绝对静止中,人们超脱了时间,摆脱了地狱时间的永远的恶性绵延。它是打断历史废墟连续堆积的的爆破之点,是永远同一中的新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本雅明说“辩证思维是历史觉醒的关键。”
基于以上本雅明对于辩证法则与梦幻的认识,本雅明在清醒的写作中大量地运用了具有梦幻要素的辩证法则:静止、含糊、新颖。
在拱廊计划下的论波德莱尔的文章中,这些要素得到了很好的体现。阿多诺说“这个辩证法是一种形象的而不是进展和延续的辩证法,这绝非出自偶然;这是一种‘凝固辩证法’”本雅明在说明波德莱尔的创作方法时用到了“范型凝固”这一说法,这种创作方法带有美杜莎的一瞥的意味。在展现波德莱尔形象的时候,本雅明并置了与之同构的职业密谋者,拾垃圾者,休闲逛街者,妓女,花花公子,古代斗剑奴等等形象。这些形象都是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出现,而又随着后一秒钟的出现,开始逐步消亡的形象,他们内在于波德莱尔,与波德莱尔的身影、面容交叠在一起,更是波德莱尔作品的灵魂。我们仅以“拾垃圾”者一例予以说明。
新兴工业的发展,使得庞大的城市开始出现,饥饿的该隐涌进城市,但是城市却把他们抛在了边缘,于是他们便以捡拾城市废弃物为生。“每一个属于浪荡游民的人,从文学家到职业密谋家,都可以在拾垃圾者身上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处在一种反抗社会的躁动中,并或多或少地过着一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在适当的时候,拾垃圾者与那些动摇这个社会根基的人们会有同感。”(P16)朝不保夕的生活,促使诗人必须走向市场,走向人群,去捡拾这座城市的“垃圾”,获取有用的信息,完成诗人的使命,象妓女似的出卖,进行神圣的“灵魂卖淫”。本雅明进一步展示,拾垃圾者与作为诗人的波德莱尔的相似之处。他引用波德莱尔的话说:“此地有这么个人,他在首都收捡前一天的垃圾,任何被这个大城市扔掉、被它踩在脚下碾碎的东西他都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他审查着这些纵欲的历史见证,这些日积月累的挥霍。他对它们进行分类,做出精明的取舍,如此这般宛如一个守财奴看护着他的财宝,这些财宝将在工业女神的上下鄂间成形为有用之物或令人欣喜的东西。”(P80)这样拾垃圾者就和诗人获得了更多相似之处,“二者都与垃圾有关,都是在城市居民酣睡时孤寂地操着自己的行当,就连他们的姿势都是一样的。”“诗人为寻觅诗韵方面的猎物而漫游城市的步伐,这也必然是拾垃圾者的步态”。
不难看出,妄图对本雅明所展示出来的波德莱尔及其它人物形象的分析会显得如此的愚蠢而又力不从心。因为19世纪“城市的面貌变化得比一个凡人的心还要快”,(P83),因为波德莱尔说:“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发现我们当今生活的稍纵即逝、变幻不定的美,”因为19世纪本质给人的就是眼花缭乱的经验。由此,本雅明可以说做到了最大限度的清晰,同时也是含糊;做到了最大限度的保留,同时又是放弃。文本以一种相互补充,相互演绎的方式,以一种动荡的永恒的面目,同质于19世纪。可以说在这个意义上,这些具有互文性质的事物具有了寓言的意义,这个寓意指向了19世纪,更确切地说,它指向了具有初史意义的现代性。
本雅明在他的写作中将他的博学与才华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将写作方式与写作目的,更是与他所认为的历史本质完美结合的创举。他直接使用引文,抓住直接闪现的经验,进行细节的展示;他配合19世纪的精神氛围,采用一种具有梦幻因素的辩证法形象,形成一种互文关系,在最为简洁的背后,自发的寓意了现代性精神,由此希望打断历史无望的连续,保护艺术的光韵。与此相一致,他的文本了呈现出一种碎片状的,动荡不安、飘移不定、无限逸出的面貌。本雅明“由于他的每一个见解都在哲学意识非凡的统一中有着自己的地位。然而这个统一的实质却在于其离心力、在于其通过让位于多元而自我保存的努力。充满本雅明的每一句话的体验标准是一股无情的力量,它把中心置于边缘,而不是如同标准的哲学实践和传统理论所做的那样,从中心产生边缘。”
在本文结束的时候,我们引一则本雅明的事来做结。据阿多诺说,当本雅明曾经被要求就什么是健全的常识问题举个例子,他的回答是:“夜越深,客人越美丽。”
注释:
西奥多·阿多诺:《本雅明〈文集〉导言》,郭军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15页,第124页,第117页,第126页。(这是来自于郭军、曹雷雨选编的关于本雅明的论文集,这本论文集,名为《论瓦尔特.本雅明——现代性、寓言和语言的种子》,以下论文出处同)
阿多诺与肖勒姆编《本雅明书简》,转引自《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王才勇所作译者前言,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2月,第20页。
欧文·沃尔法思:《打碎万花筒:本雅明的文化史批判》,曹雷雨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75页。
尤金·哈贝马斯:《瓦尔特.本雅明:提高觉悟抑或拯救性批判》,郭军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12月,第403页,这是哈贝马斯在此文中所持的观点。
另:本文中所引本雅明全部来自王才勇译《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
参考文献:
1、郭军,曹雷雨选编《论瓦尔特·本雅明——现代性、寓言和语言的种子》,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12月版。
2、王才勇译《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2月版。
作者简介:
徐凤,女,1977年10月出生,西南大学育才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