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理工大学冶金与能源学院,河北 唐山, 063210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
偶然觅得元好问的的《颖亭留别》,惊诧于其在如此闲淡有致的景色里,却敏锐的感知到尘世间的劳碌奔波,远离家乡的漂泊、知交的零落。诗人由是“壶觞负吟啸,尘土足悲咤”。在这以物观己,情景交融间,生发出情生景,景生情,哀乐相融,妙合无垠之境。这大概是得益于遗山先生那颗对于景致、对于生活都极端敏感的心吧。
艺术的创造,总离不开敏锐的感知。正如罗丹所说:“我在森林里看树,在石路边上看云,因而学会了雕刻。”因为敏感,一阵雨亦可姿态万千,-棵树亦有昂然之气,一颗石亦有万干沟壑,一芥子亦可容纳须弥。敏感之艺术,是真实而又奇绝的。记得,寒波、白鸟画面,我在韩江边和梅河畔欣赏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太为感慨。元好问《颖亭留别》这首诗,写离别之情,写得非常动人。离别这种感情,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无法排解的。在离情别意里,一切景物都会增添心头的黯然神伤,惟有寄情于山水,融入山水,用山水美景来占据灵魂,忘却人世间的情感,才能偶尔放松。在我看来,元好问是情感上的国画高手,他尽情地把感伤色彩涂画在两岸的青山上和水草边,然后,轻轻地勾勒出寒波、白鸟,使整幅图活跃起来。他画笔落处,白鸟轻悠飞翔。一切感伤色彩都淡然远去,惟见白鸟拍打着翅膀,把喜悦洒满半空;嘴巴含着惬意,散落青青绿草。与其说元好问是国画高手,倒不如说他是描绘人生画卷的大师,把所有的伤感都描画为快乐的升华。
我不大懂国画的技法,但独自以为国画须留足空间。元好问笔下的寒波、白鸟图,空间是宽阔的,能把所有的离情别意容纳和淡化。“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离别的人,免不了“回首”感伤,但所有的感伤都“淡如画”了,都容纳、淡化在画面空间里了,剩下的是极为简单的寒波、白鸟了。欣赏着寒波、白鸟,目光随着白鸟“悠悠下”,整个内心也宽阔了,轻松了。我想,这定是因为他们的心底,藏着一股热烈的甘泉,饱藏着对自然与生活的热爱。从而能敏锐地察觉,整个世界都在向他们微笑,整个世界都为他们张开怀抱。
当然,如此敏感,定也不会徒然而返。刘瑜在《送你-颗子弹》中说道:“是一个人感受的丰富性,而不是发生在他生活中的事件的密度,决定他生活的质地,是一个人的眼睛,而不是他眼前的景色,决定他生活的色彩。”敏感造就感受的丰富性,从而使生活的质地更为厚实;敏感赋予人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从而使他们的世界丰富多彩。
回想中学时,亦喜读古诗词,只是远未读懂,字面上未能全解而浑沦吞枣,字面里深层的和字里行间的东西更是未知其存在,以致不能消化,只好不懂装懂常言李杜装点门面。虽然,亦免不了被字面上的情感所纠缠,但已较有耐心去驱云散雾,拨开雾霾见日出,沐浴阳光而温暖灵魂。正如读元好问《颖亭留别》这首诗的字句,不再会深陷离别缠绵而损伤心肺,而会在心肺疼痛之时注入灵河甘露,享受诗人赠送的简单而舒畅的国画美景。至于王国维先生把“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句说为“无我之境”,我并没过多地理解,或者说寒波、白鸟图本身并无“我”的存在。从这种意义上而言,元好问从浓墨重彩的“我”中走出来,进入无“我”的白描境界,值得人们反复地欣赏和享用。在我看来,彻底的无“我”是不可能的,只是把“我”安排到画外去,从而做画的“主人”了,王国维先生的“无我之境”,或许可以这样解读的。当然,“我”已全丢开了,全忘了,与景色全融为一体了,这就离庄子的“道”接近了。
人们挂在嘴边的所谓“心态”,表面上看是试图超脱,实则折射出因贪求功利而未能如愿或未能完全如愿的失落心理,企图以冠冕堂皇的名义实施自救,一身的铜臭岂能靠乱抓来几根香草消除呢?终究还是自欺欺人。话说回来,能心安理得地暂且生活在自欺欺人的迷梦里,对身心健康还是可取的。真的融入“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之“无我之境”,并非世俗之徒能做到的。以热爱敏感于自然中生活,它们也定会唱最美好的颂歌给你听。你听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水虽穷,路虽近,但云起了,风来了,我便是一缕风,我便是那一片云。于困窘中发现别人察觉不到的美好,此敏感之心,便有通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