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小小说四题

河流小小说四题

侠名

最后一次演出

柱子把奖杯和奖状装进背包里，加紧屁股急匆匆地走出礼堂。记着在后面喊：“歌王，我还没采访您哩！”柱子回答：“我媳妇带着孩子还在玉米地里掰棒子哩！”记着三追两追，就不见了柱子的影子。

柱子坐在火车上，不敢睡着，不是他没睡意，而是万一睡着了头碰到旁边姑娘，或是直接滑倒姑娘怀里，人家不骂臭流氓才怪哩！再说，一个从农村来的，年龄又接近黄昏了，让“普通话”骂娘，一万个划不来。怕什么，来什么。突然，柱子身子一斜、头砸在姑娘的肩膀上，姑娘一惊，手里的电话跳了出去。柱子也被惊醒，他刚想说声——对不起，只见旁边的姑娘站起来，对旁边的小姐妹说：“你看！他怎么像歌王争霸赛中的柱子呢？”那位小姐妹说：“人像人的多了，如果你是歌王，你会坐这硬座吗？——没脑子。”此时，掉在车厢的手机还在播放中，那位小姐妹帮忙拿起手机一看，站在歌王争霸赛领奖台的上的确实像眼前的人。柱子瞒不过，点头承认了。那位小姐妹灵机一动说：“歌王在这里，还看什么视频呀，我们请歌王来一首好不好？”掌声像雨点似得响了起来，柱子不好推辞就漫（方言：唱的意思）起了花儿：东山的云彩西山里来，西北风吹者雨来；坐车的尕妹们一溜溜，那一个是我的肉肉……火车走了一路，柱子也唱了一路，一位大娘下车时，拉着柱子的手说：“小伙子，谢谢你！谢谢你给大家带来快乐！”

柱子听见老大娘的话，就想起了媳妇埋汰的话——你就是把戏中的猴，让观众快乐！自己挨鞭子！柱子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把戏中的猴。你看！刚蹲下来，想拔玉米地里的草，村上的老支书电话来了，说，明天是三八节，你不参加，氛围谁点燃？农闲了，刚想出去务几个月工，乡上电话来了，说，县上有个大奖赛，你不捧个大奖来，我们文艺大乡的脸往哪里搁？刚想把几个鸡，变成钱过年，县上来了电话，说，你上过省里的春晚，怎么不支持一下我们县上的春晚呢？最后，还加了一句——县长提你名了呀！柱子有时候会说：“我的嘴除了会唱歌，还会吃饭呀？我家里有几张嘴，还有几亩地呀？”柱子抱怨归抱怨，但从没落过一场演出。刀刀拿来头割哈，不死是就这个唱法。就连柱子的父亲快要咽气时还叮嘱柱子说：“种好……庄稼……好好……对待老婆……”

不蒸馒头争口气。这次去北京参加比赛时，柱子就跟媳妇商量过，要堵堵别人的嘴，尤其邻居三叶草。三叶草故意对柱子媳妇说，你家柱子一上台，钱忽忽来了、玉米棒子速速大了……柱子媳妇说，我家柱子一上台，观众忽忽来了、掌声啪啪响了……比有些人家的赌博强！三叶草像麻雀吃了大豆一样叫不出声了。但柱子觉得亏媳妇的太多了，这次演出是最后的一场演出，以后别说义务演出，就是给了钱也不演。

柱子到了自己的村口，迎接他的是100面太平鼓声、1000名老乡……柱子看见这阵式，在人群中找到媳妇问：“以后，我演还是不演？”媳妇说：“柱子唾三下，自己对乡亲们说——我没有最后一次演出，我的演出才刚刚开始……”

磨坊里的歌声

天麻麻亮，母亲贴着哥哥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她吹灭窑洞里的煤油灯走了。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时候，哥哥要给我们安排任务。大哥给我们男孩起名“王小二突击队”，给女孩起名“穆桂英突击队”。大家起床第一件事，由“王小二突击队”担水、铲草，“穆桂英突击队”打扫里里外外卫生。这天早上，大哥打乱了“三字经”，他莫名其妙地让我们排队，排好队一声跑步走，把我们带到磨坊。那个石磨呀！长久没磨面，石磨上尘土和鸟粪像鸡蛋壳一样。我噘嘴说：“大哥不是折腾人嘛，我们吃的不是野菜和汤，就是汤和野菜，那有几颗粮食让石磨转动一圈。”大哥诡秘地一笑说，清理完卫生答案就出来了。我们听了大哥的话像注进了鸡血，一会儿把磨道和石磨打扫的干干净净。

大哥给了我一个眼神，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走出磨坊。我俩来到一堆柴火旁，大哥看周围没人，就一把掀起柴火，在柴火里面我看见了一个圆鼓鼓的蛇皮袋。大哥揪住蛇皮袋的头，我在蛇皮袋底部用手一使劲，蛇皮袋在大哥的肩膀上爬稳了。飕飕飕！我们来到磨坊。大哥把蛇皮袋里的麦子倒在石磨上，大家惊的像雪人一样呆呆地站着。大哥说，妈妈走前交代下午磨面，我看大家饿坏了，还是早点磨就能早吃上面。哥哥好像还不放心，他又叮嘱我们说，千万不要让妈妈知道。来，拉钩上吊。

早上，我从妈妈那神秘兮兮的样子，判断这粮食肯定有问题。不过，人饿到这份上，吃一顿就是一顿，还能想后面的事。但磨面时，石磨上扇趴在下扇上面，如果一使劲，石磨会像雷声一样响。哥哥说，不行！这要是生产队长听到了，会要妈妈的命。姐姐说，要不我们听妈妈的安排。大哥说，我和大姐推磨，你们使劲唱歌，这样歌声盖住了推磨声，还有谁听出来我们磨面呢？开始我们的嗓门很大，声音也洪亮，渐渐地音量像从高山滑到平原，甚至跌倒了深谷，推磨声又像雷似响了起来。

突然，生产队长在磨坊前喊：“你们这几个子子蛋，是不是等挨揍哩……”听到队长的声音，我的尿差点从裤子里流出来。前几天，隔壁王嫂偷挖了生产队里的几个洋芋被“积极分子”打得哭爹哭娘，这还不算，他们在王嫂脖子上挂了一个“贼”字牌子满村游街。我有预感，这下妈妈肯定要游街了。

第二天，队长来了。我抢先对队长说，“全是我干的，我跟你走。”队长高兴地说：“大家说的对——这娃胆大，嗓门大，是个给那些不识字的人教歌的好料子。”

河滩那块地

在农村土地承包的时候，犀牛川的苟社长犯了愁。

愁啥呢？把地分三六九等，再抓个纸蛋（阄），天大的事都能解决了啊！抓蛋前，苟社长在大喇叭里喊：各家派一把手到大柳树下来抓蛋，免得说闲话，坏了我的名声。苟社长讲完话，端着一顶草帽来到大柳树下。见大家都到齐了，苟社长就地一蹲把草帽窝里的纸蛋倒了出来，说：“你们洗手了没?没的话赶紧用唾沫洗洗手，免得手不干净了，抓到不好的蛋。”

盼弟是村委会秘书的媳妇，她踏踏实实地啐了一口唾沫，然后连吹带洗拨弄着手。人们见她的样子开玩笑说，你那只手不在锅里煮24小时是不干净的……

抓蛋开始了，盼弟趁大家混乱下了手。她小心翼翼地把抓到的纸蛋打开，偷偷一看说:“好蛋，我没抓到河滩那块地。”接着一阵咳嗽，她把一口痰吐在没人的地方，然后去登记。

轮到兰草抓蛋时，地上没蛋了。苟社长说：“好奇怪，我细数了三遍，都是四十八个蛋，怎么少了一个蛋？谁多抓了一个蛋？”有一位老人说：“抓蛋和嫁姑娘一样，都是隔墙扔石头——碰运气，既然兰草没蛋抓，就给她分剩下的地吧！”苟社长说：“我的老哥呀！剩下的是河滩那块地啊！不行，得重新抓蛋。”盼弟对苟社长气嘟嘟地说：“我反对，想抓，你到兰草家里慢慢去抓吧？”苟社长只好下了个软蛋对兰草说：“河滩那块地你要不要？”兰草低下头说：“要。”

其实呀，河滩的那块地叫什么地？它离村子远不说，就说地里长的草，它都有个数。兰草都知道这些，但像她那样的家庭，即使给肥得流油的卧龙地，体弱的兰草能种，还是她的残疾儿子能种呢？再说她为分地的事，伤着了盼弟、社长及左邻右舍都不好。所以，跌倒不如先趴下，兰草要了河滩那块地。

犀牛河从兰草家河滩地旁边流过。涨水时，犀牛河胖得越过了兰草家的那块河滩地；水退时，兰草家的河滩地像一个小湖。有一天，兰草的邻居对兰草说：“兰草姐，别人种庄稼你种鱼，真服你了！”兰草跑到地里一看，原来河的鱼在水涨时跑到了自家的地里。兰草家地里有鱼的事让盼弟知道后，她对兰草说：“兰草姐，我家老公公不顶用了，打算在你河滩那块地里建个羊棚，养几只羊混混日子。我家卧龙地肥的流油，又和你家离得近，能和你家的河滩那块地换吗？”兰草对盼弟说：“妹子，你的好心我领了，我家河滩地荒了，大姐心不疼，要是你家卧龙地被我撂荒了，大姐心里担待不起啊！”

一年后，兰草在河滩那块地建起了鱼塘，搞起了垂钓休闲游。旁边给游客卖煮玉米棒子的苟社长对卖煮洋芋的盼弟说:“你留了‘坏’蛋，扔了‘宝’蛋呀。”

败家娘

“大年夜，点灯笼，一盏一盏红彤彤，山村娃娃闹年夜，灯花照的脸儿红……”每当永福听到三喜唱这首童谣时，肚子不由得胀，说，弄、弄、弄……有本事弄个房子住，弄个车子坐，真是个败家娘……

三喜是永福的媳妇，从小就喜欢摆弄花花绿绿的灯笼。她的手只要捏住做灯笼的工具，就不管羊跳上炕，还是妹妹哭天亮。为这事她的母亲说，以后嫁个厉害男人，打伤了，治好了再打，看她走正道不？后来，三喜嫁给了永福，她更迷恋做灯笼了。一天早晨，永福把孙子放到自行车后座上，然后扯开大嗓门对媳妇说，我把孩子送到学校，然后去邻村打工，你中午别忘了接孙子回家。知道了！三喜答应的相当爽快。中午，永福在邻村的饭馆吃饱了肚子，正斜靠着一棵榆树休息时，看见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永福心里想，你越骚扰，我越不接，急死你骗子。这时，村主任打来了电话，说，老师打你媳妇的电话无人接听，打你的电话也无人接听，你们两口子进洋芋窖了？永福听了乐得哈哈大笑。村主任说，笑屁里，你孙子这会还隔着学校的铁门唱“铁门泪”里。永福忽地站起来，打算先接上孙子，然后去算账。他到家时，三喜正唱着“大年夜，点灯笼，一盏一盏红彤彤，山村娃娃闹年夜，灯花照的脸儿红……”永福一锤下去剪刀弯下了腰，几把下去灯笼没有了样。气急了的三喜像一条恶狼扑过向永福，永福嘴里骂着败家娘飞也似地跑了……

下午，村长找到三喜说，明天村上要来个贵客，这位客人点名要看看你做的灯笼，这是全村人致富的一个好机会，你可不能掉链子呀！三喜说，我们是妇道人家，得听掌柜的话，你去问问我家永福，他点头，我点头。村主任知道，这是三喜磨道里等驴——找机会。水路不通，还得走旱路。村主任找到了永福。永福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剪子是我弄弯的，灯笼是我砸扁的，她的心是我伤透的，败家娘是我骂的，你让我自讨没趣呀？村主任说，男子汉能屈能伸，只要把这件事弄圆，你磕头也值。永福听到事情的重要就点头答应。其实，永福知道她媳妇是在找岔子气他，要是明天客人来了，你想拦都拦不住。

天亮了，三喜对着镜子开始打扮。永福心里想，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呵呵呵，还用我开口求她！三喜收拾好后，对永福说，我赶集去了。永福说，不是家里要来客人嘛！他们还要看看你做的灯笼呢！败家娘的灯笼有什么看头？三喜扔下这几句话，摆着大屁股走了。永福三折腾，两折腾追出门时，不见了媳妇的影子。他双手一摊说，这下完了。

永福见村主任领着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向自家走来，他急忙骑上摩托去追媳妇。他一路追，一路想，媳妇咋跑的这么快？永福在集市上没找见媳妇，他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又急忙掉头找隔壁王嫂当替身。他折回到家时，听见隔壁王嫂跟媳妇说话，三喜姐，今天，客人叫你“巧手手”时，我都激动的直流泪！要是永福知道客人的那份大订单，他肯定不阻止你了。他呀？这会还在参加家到集市的摩托车往返大赛呢！

哈哈哈！……看他再叫我败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