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

孩子，我要对你说声对不起

金丽

山东省东营市育才学校

这是我内心深处一直想要说出来的一件往事，也是一直想要表达的一份后悔。

那时候我带的那个班里面男生多、女生少，有五六个年级出了名的“刺头儿”。他们扰乱课堂秩序、不按时完成作业、成绩差、顽劣成性。我每天跟这些皮孩子们斗智斗勇，累的焦头烂额。那时候我刚刚结婚，婚后生活杂乱的像一地鸡毛，每天琐碎的争吵让我心力交瘁。那时候我身体累，心更累。所以每当班里学生发生了状况，我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原因所在，也根本不能心平气和的跟那些皮孩子好好谈谈。我解决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不是大声吼叫就是严厉训斥。所以班里的违纪现象常常是“摁下葫芦，起来瓢”，屡禁不止。

有一天，班长告诉我说，她新买的书《夏洛的网》丢了。我一听就头大了，虽然最憷头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还是硬着头皮“展开调查”。

我问班长：“都有谁知道你买了新书？”

班长回答：“我同桌。”

我又问：“没有其他人知道吗？”

班长：“我今天早上刚带来，还没来得及跟好朋友说呢。”

我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书不见了的？”

班长：“课间操回来以后就找不到了。我发的面包和牛奶也只剩下袋子了。”（那时候我们学校在课间操时间给学生加餐。）

问到这里，我似乎有了一天头绪。接下来我问同学们：“今天的课间操谁没有到？”

体育委员回答：“老师，都到了，但是亮亮去晚了。”

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怀疑。我又问同学们：“课间操时间谁和亮亮在一起了？”没有人。但是一个声音传来：“老师，我看见亮亮上完厕所后又回教室了。”而此时的亮亮则极力否认：“我没有！”

我走到亮亮面前，凶神恶煞般的质问：“你到底拿没拿班长的书？”

他没抬头看我，也没好气的说：“没拿！”

我：“再问一遍，你拿没拿？”

他又大声回答：“就是没拿！”

我说：“那好吧，拿没拿总会有办法证明的。”于是我拿了班里的相机，对着班长被吃剩的面包袋子和奶袋子一阵猛拍。我吓唬他说：“今天下午我就要把这些相片交到公安局去，谁拿了，谁就会在上面留下指纹。到时候一做指纹比对，真相就有了。”说完我就离开了教室，也没想着要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中午放学后，我还没等坐下吃饭，亮亮的妈妈打电话来了，说亮亮没有回家。

我立刻赶到学校，教室和校园里都没有找到。我有些着急，又很担心，怕孩子出意外。接下来我又跟亮亮的父母分头去找，找了一个下午，小区周边、市场里面、护城河边上都找了一遍，结果在他家地下室里找到了他。他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蹲在地上。

亮亮妈妈一把抱住他，哭着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啊，为什么要逃学？为什么不回家？”

我把上午的事情跟他的父母说了一遍，我以为他的父母会批评他或是教训他，没想到他的妈妈哭得更厉害了。她边哭边说：“是妈妈没本事，不能挣更多的钱，没能力给你买课外书，也没能力给你在学校订餐，让你受委屈了。”

听了他妈妈的话，我呆住了。我知道亮亮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还有两个姐姐。我也知道亮亮在家里非常受宠爱，父母偏心很厉害。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妈妈竟然对孩子溺爱到不辨是非、不明事理！明明是孩子的错，她的妈妈竟然先如此自责。这样养的孩子，怎么会有感恩的心？怎么会理解父母的苦？有怎么会有家庭责任感？他的妈妈糊涂，我可不能糊涂，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当着他的父母的面，我跟他语重心长的说，偷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做人要光明磊落，要凭着自己的本身吃饭；有错误不要紧，改了还是好孩子。但是亮亮仍然是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低着头一声也不吭，不正眼看我，也不搭理我。于是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动手锤了他两拳。他大声哭着，跑回家，关上房间的门，怎么叫都不出来。

她妈妈说：“老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孩子好。平时他犯了错，我都没有动手打过他。”我一听这不就是嫌我管的多了呗，在继续留在这儿也没啥意思了。走之前，我撂下一句：“亮亮，你不要着急去上学了，好好在家反省吧！”

后来，亮亮就真的没再去上学，不是在家反省，而是转学了。转学没有通过班级，我不知道，是教务主任通知我，我才知道的。当时知道这个消息后，我还想：看吧，做了错事不好意思来了吧。走了好，班里少了一个皮孩子。

转眼事情过去十多年了。这些年，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体会到了当妈妈的心情。对于教育和教学，我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感悟。每当教过的学生回来看我，我内心充满了感动，我们会坐下来聊聊以前班里的人和事儿，聊聊我给她们当班主任时候的情形。我常常想，一个老师带给孩子的究竟是什么？是老师教给她们的知识吗？是老师讲给她们的大道理吗？是，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一个老师影响学生最深的是他的人格魅力和处事态度，或许是老师一个关爱的眼神，或许是老师一句鼓励的话语，或许是老师一个热情的拥抱，不经意间触动了学生，让学生牢牢铭记，影响甚至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同样的，来自老师的讽刺挖苦嘲笑不信任不尊重，同样也会改变孩子的一生。亮亮的一生兴许就被我不理智的处理方法和不恰当的言语给毁了吧，要不他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转学了呢？他兴许恨我透顶了吧。如果放到现在，我肯定不会在全班同学面前质问他，肯定不会用那么拙劣的方式吓唬他，肯定不会动手锤他。在他犯错的时候，我没有给他认错的机会，更没有给他改正的机会，他就那样不光彩的消失在我和同学们的世界中，直到现在也没有同学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很多时候，我不想去打听亮亮的消息，不是不敢面对自己当时犯下的错误，而是不敢想象我带给亮亮的伤害到底有多大，也不敢想象他的一生就真的让我改变了。见到他也好，见到他，我要跟他说声：孩子，对不起！也许他不会原谅我，而这声对不起也真的没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