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遗物到底所赠何人?——从《长恨歌》的创作影响看《桐壶卷》“太君赠遗物”部分中译文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3-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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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遗物到底所赠何人?——从《长恨歌》的创作影响看《桐壶卷》“太君赠遗物”部分中译文

彭海霞

湖南外国语职业学院  湖南长沙  410000

摘要:《源氏物语》是世界上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日本古典文学的最高峰。《源氏物语》成书于日本平安时代,当时日本社会极其崇尚唐文化,《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是一位汉文学修养极高的女性,在众多汉学典籍中,最爱的就是《白氏文集》,其中又以《长恨歌》为最。《源氏物语》的创作深受《长恨歌》的影响,这已经由学者专家们广泛研究论证。近几十年来,《源氏物语》在中国也已经出版了多个中译文版本。本文根据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三个版本,针对《源氏物语》的开篇卷《桐壶》中蒙皇上万千宠爱的桐壶更衣去世后痛苦不已的皇上派命妇前往更衣娘家探望时太君赠更衣遗物(衣衫和梳具)(以下统称“遗物”)这一细节的不同中文翻译,从《长恨歌》对《源氏物语》创作的影响来进行论证和探讨,得

出“太君所赠更衣遗物应该是给皇上而不是给命妇”的结论。

关键词:源氏物语;桐壶卷;长恨歌;更衣遗物;钿合金钗

一、背景

《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深厚的汉学修养与在宫廷的生活经历,为其创作积累了宝贵的素材。在众多的汉学典籍中,紫式部最爱读的就是《白氏文集》,其中又以《长恨歌》为最。在《桐壶》卷中,紫式部将《长恨歌》的诗句信手拈来化用在文章中。

《源氏物语》开卷就引用了《长恨歌》、《长恨歌传》中的语句,把桐壶皇帝对桐壶更衣的宠幸比作唐玄宗与杨贵妃的关系。为此,有关《长恨歌》、《长恨歌传》与《源氏物语》(桐壶卷)的影响一直是《源氏物语》研究的焦点。

自改革开放至今,大量的外国文学名著走进千家万户,从这个时代开始,中国人开始阅读到《源氏物语》的全译本,至今,《源氏物语》的汉译本出版了十余种之多。比如:1)丰子恺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殷志俊译(远方文学出版社);3)梁春译(云南人民出版社);4)夏元清译(吉林摄影出版社);5)姚继中译(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6)郑钦民译(北京燕山出版社);7)林文月译(译林出版社)。

在本文中,笔者只选取1)丰子恺译本、5)姚继中译本和7)林文月译本三个版本中的相关译文进行分析。

二、《桐壶》卷的故事梗概

《桐壶》卷的故事情节如下:

当时的皇帝宠爱一名叫桐壶的更衣,这位更衣花容月貌,独蒙圣宠,两人朝夕相处,“几乎片刻不离”,引起包括大皇子生母弘徽殿女御在内的众多嫔妃的嫉恨,甚至朝中大臣也常侧目议论。

桐壶更衣生下了一位皇子,即小说中的主人公“光源氏”,圣眷更隆,越发受到了妃子们的无情加害,在其风冷雨之夜与世长辞。佳人逝去,皇帝悲痛欲绝。“笼闭一室,枯坐凝思”,任时光流逝,仍然“悲情依旧”,“难以排遣”。

《桐壶》这一卷,从故事情节到人物形象,都和《长恨歌》有异曲同工之妙,篇中还有皇帝欣赏《长恨歌》画卷,比较杨贵妃与桐壶更衣容貌的情节;并引用《长恨歌》中”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诗句,衬托两人的恩爱缠绵。日本文学的价值观使其在接受外国作品时会选择符合自己文学审美的作品,或者说过滤掉不符合自己鉴赏需求的部分,留下产生共鸣的部分。在崇尚唐文化的平安朝,白居易的诗歌,以其平易、流畅的风格,备受推崇。作者紫式部有着深厚的汉学功底,通晓中国古籍,还为中宫彰子讲读过《白氏文集》。在自己小说开篇仿照《长恨歌》创作《桐壶》,可以说是平安朝唐文化盛行的一个缩影,是与日本文学的传统产生共鸣的见证。
因此,在分析紫式部的创作意图,解读《源氏物语》的日文文本时,必定要考虑到《长恨歌》、《长恨歌传》对其内容产生的或显或隐的影响。

本文选取《桐壶》卷中更衣亡故后,皇上派命妇前往更衣娘家太君府上慰问,命妇回皇宫时,太君赠更衣遗物这一情节进行探讨。

三、太君赠更衣遗物

更衣不幸亡故,命妇前往更衣娘家慰问,带回了更衣昔日的衣物、梳洗用具等,天皇睹物思人,想起了唐玄宗派遣临邛道士上穷碧落下黄泉寻得贵妃钿合金钗的往事,感慨命妇带回的不是杨贵妃在仙界相赠的金钗。

杨贵妃在仙界相赠钿合金钗这一情节,在《长恨歌》和《长恨歌传》中分别是这样写的。

《长恨歌》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用旧物来表达我对君王的一片深情,钿盒金钗寄到君王身边。钗留下一股盒留下一扇,两人一人分一半。)

《长恨歌传》

指碧衣取金钗钿合,各析其半,授使者曰:“为我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

(用手示意穿绿衣的侍女,让她取来金钗钿盒,各拆下一半,交给使者:“替我向太上皇道谢,我敬献这件东西,是为了找回过去的情意。”)

太君赠更衣遗物这一段,古日文原文如下:

(原文)

をかしき御贈り物などあるべきをりにもあらねば、ただかの御かたみにとて、かかる用もやと残したまへりける御装束一領、御髪上の調度めく物添へたまふ。

“亡き人の住み処尋ね出でたりけんしるしの釵ならましかばと思ほすもいとかひなし。たづねゆくまぼろしもがなつてにても魂のありかをそこと知るべく”

关于这段古日文的日文现代文翻译,笔者选取了三个具有代表性的日文现代文译本(与谢野晶子、谷崎润一郎和円地文子译本)的译文进行探讨,三个版本的译文分别如下:

現代語訳(1)

意匠を凝らせた贈り物などする場合でなかったから、故人の形身ということにして、唐衣と裳の一揃えに、髪上げの用具のはいった箱を添えて贈った

…命婦は贈られた物を御前へ並べた。これが唐の幻術師が他界の楊貴妃に会って得てきた玉の簪であったらと、帝は甲斐ないこととお思いになった。 

(与謝野晶子訳)

現代語訳(2)

風流なおん贈り物などがあるべき場合ではありませんから、ただ亡き人の形見として、こういう折の用にもと残しておかれた装束一領に、御髪上げの調度のようなものを取り添えて進ぜられます

…命婦がさっきいただいてきた贈り物をお目にかけますと、昔臨邛の道士とやらが、亡き人のすみかへ尋ねて行って貰ってきたという証の釵であるならば、などとお思いになりますのも甲斐ないことです。

(谷崎純一郎訳)

現代語訳(3)

 風情のある贈り物などするはずの折でもないので、ただ亡き人の形見にと、こういう時の用意に残してあった衣裳一揃いにお髪上げの調度類を添えて贈った

…命婦は母君からの贈り物をお目にかけた。長恨歌には、皇帝の使いの方士が仙女になっている楊貴妃にめぐりあって、誓いの徴に玉の釵を持ち帰って来ることが歌われているが、今、命婦の持ち帰った御息所のお髪上げの調度がもしそれであったらばなどと思召すのも、埒もないことである。

(円地文子訳)

日语里多省略,即使不言明赠给谁,也毫不影响句子的完整性,因此三个日文现代文译本都看不出具体赠给谁。但是这段文章的中译文,在三个中译本的中各不相同。具体如下:

太君便将已故更衣的遗物衣衫一套、梳具数事,赠与命妇,藉留纪念。这些东西仿佛是专为此用而遗留着的。(丰子恺译本)
居丧中的人不便有一般的风雅馈礼贻赠,所以只能将更衣生前的遗物——衣裳一套及梳栉用具一组,托命妇持归宫中呈现皇上。(林文月译本)
自思犒赏使君之物,须得素朴无华。遂将更衣遗留之一套衣衫,一些梳洗用具相赠以资留念,似亦甚宜。(姚继中译本)

丰子恺译本译为将旧衣物和梳妆用具赠与命妇,姚继中译本则模棱两可,并未写出是赠给何人,而林文月版本则明确译为赠与命妇。
我们再来看一下《源氏物语》的两个英译版本中译者(末松谦澄译本和Seidensticke译本)是怎么处理这部分情节的。
(1)A court dress and a set of beautiful ornamental hairpins, which had belonged to Kiri-Tsubo, were presented to the Myobu by her hostess, who thought that these things, which her daughter had left to be available on such occasions, would be a more suitable gift, under present circumstances,that any other....

(Kencho Suematsu, Tuttle publishing)

(2)Though gifts would have been out of place, she sent as a trifling memento of her daughter a set of robes, left for just such an occasion, and with them an assortment of bodkins and combs.

...

(Edward Seidensticker, Everyman’s Library)

由上可以看出,末松谦澄译本中,更衣遗物明确是太君赠给命妇,而Seidensticker译本中则省略了宾语,看不出是赠给谁。
那么,更衣遗物到底所赠何人?
在下文中,三个日文现代文译本、三个中译本和两个英译版本都写到了“命妇把更衣遗物呈给皇上”这一内容,具体如下:

 …命婦は贈られた物を御前へ並べた。これが唐の幻術師が他界の楊貴妃に会って得てきた玉の簪であったらと、帝は甲斐ないこととお思いになった。 

(与謝野晶子訳)

 …命婦がさっきいただいてきた贈り物をお目にかけますと、昔臨邛の道士とやらが、亡き人のすみかへ尋ねて行って貰ってきたという証の釵であるならば、などとお思いになりますのも甲斐ないことです。

(谷崎純一郎訳)

 …命婦は母君からの贈り物をお目にかけた。長恨歌には、皇帝の使いの方士が仙女になっている楊貴妃にめぐりあって、誓いの徴に玉の釵を持ち帰って来ることが歌われているが、今、命婦の持ち帰った御息所のお髪上げの調度がもしそれであったらばなどと思召すのも、埒もないことである。

(円地文子訳)

命妇将太君所赠礼物呈皇上御览。皇上看了,想道:“这倘若是临邛道士探得了亡人居处而带回的证物钿合金钗……”但作此空想,也是枉然。

(丰子恺译本)

接着,命妇奉上了老人家托她带回来的礼物。皇上看到更衣生前的那些遗物,不禁联想起,如果这些东西是临邛道士赴仙界寻访杨贵妃所持归的信物金钗,该有多好!

(林文月译本)

命妇呈上太君所赠物,皇上览之,心想:“此若临邛道士从她居住处取得的钿合金钗,那有多好......”作此无用想象,实也无味。

(姚继中译本)

(1)The presents were then shown to him.”Ah,”thought he, “could they be the souvenirs sent by the once lost love,”

(Kencho Suematsu, Tuttle publishing)

(2)Looking at the keepsakes Myobu had brought back, he thought what a comfort it would be if some wizard were to bring him, like that Chinese emperor, a comb from the world where his lost love was dwelling.

(Edward Seidensticker, Everyman’s Library)

诚然,在古代平安朝,受唐朝的影响,赠送衣物其实是一种风雅习俗,另一方面,衣服是丝织品,可以作为犒赏或者赠品,《源氏物语》里几乎每个章节都有送人衣服的情节。例如:

(1)笔致淡雅,着墨不多。亲王大声吟诵了一遍。夕雾便留住送信的使者,赏赐他丰盛的酒肴。又送他一套女装,内有一袭红梅色中国绸制常礼服。(第三十二回 梅枝
(2)几位小公子在廊下吹笛,吹得很好,源氏怜爱他们,......便赐了一杯酒给吹笙的小公子,即玉鬘所生的长子,又从自己身上脱下一件衣裳赏给他紫夫人也把一件织锦的童衫和一条裙子赏给吹横笛的小公子,即夕雾的大儿子,但这些并非正式赏赐,只是应景而已。三公主赐夕雾大将一杯酒,又赠了自己所穿的一套女装。(第三十四回 新菜续)

这样看来,太君赠送命妇衣服似乎毫无违和感。
但是,从命妇将更衣遗物呈给皇上这一后续内容不难判断出,更衣的遗物是太君用来请命妇呈给皇上的。毕竟如果是赠给命妇的物品,命妇没有必要呈给皇上御览。而且,皇上看了更衣遗物后联想到了《长恨歌》中临邛道士从仙界带回来的杨贵妃的钿合金钗。从《长恨歌》对《桐壶》卷创作的影响也能大胆地断定,此处的翻译,林文月中译本的翻译处理更符合作者的创作意图。

四、结论

本人围绕《桐壶》卷太君赠遗物这一细节,针对遗物到底所赠何人,分析了不同版本的中译文,根据《长恨歌》和《长恨歌传》对《桐壶》卷创作的影响进行了大胆的推断,做出“更衣遗物应该是赠给皇上而不是给命妇”这一结论。

《源氏物语》这部长篇巨作的创作受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影响巨大,从作者的创作意图等角度多维论证《源氏物语》的中译本还有很大的空间。
以此为契机,笔者今后也将继续进行这方面的探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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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以量.中国的《源氏物语》翻译三十年[J].日本研究,2011(03):117-123.DOI:10.16496/j.cnki.rbyj.2011.03.008.

[3]胡媛媛.《长恨歌》与《桐壶》——从比较文学接受学的视角[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04):25-28.DOI:10.14096/j.cnki.cn34-1044/c.2011.04.002.

[4]李晓宇.《长恨歌》对《源氏物语》创作影响的多角度解读[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6,25(04):74-76.DOI:10.15907/j.cnki.23-1450.2016.04.024.

[5]潘书颖.白居易之《长恨歌》与《源氏物语》的联系[J].青年文学家,2021(12):55-56.
[6]《源氏物语》翻译验证研究 姚继中著. 科学出版社.2021.03.

[7]《源氏物语》丰子恺译本 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04第三版

[8]《源氏物语》林文月译本 译林出版社,2022.08 第二版

[9]《源氏物语》姚继中译本 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2018.8 第11版

[10]新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源氏物语》 岩波书店,2010.04 第4版

[12]与謝野晶子 現代語訳 河出書房新社,1965.06

[13]谷崎純一郎 現代語訳 中央公論社,1970.11

[14]円地文子 現代語訳 新潮文庫,1980.02

作者简介:彭海霞(1983-),女,汉族,湖南益阳人,助教,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日语教学、日语语言文学、日语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