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湘西的大深山里,从小到大,我经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当时年纪还小,见怪不怪。直到后来,离开了小县城,看了外面的世界,才猛然发觉小时候遇到的事情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
我的婆婆是个90多岁的小脚老太太,她三岁的时候就来到了我们的村寨做童养媳,到十八岁圆房。如今她的同辈人早已经做古,婆婆就是我们村寨最高寿的老人啰。在我小的时候,炎热的夏天里,吃过晚饭,月亮也高高的升起来,我最喜欢事情就是搬张小凳子和婆婆一起坐在晒谷坪上,婆婆一边用大蒲扇帮我赶蚊子,一边跟我讲她经历过的那些故事,天上的月亮很大很圆,凉风徐徐吹着,头顶上的比手掌还大的柿子树叶在风中摇摇摆摆。蛐蛐的叫声时断时续,远远地传来几声犬吠,渐渐夜色也深了,草上开始上露水了,婆婆就会催我回去睡觉,想来夜深露凉,怕冻坏了我稚嫩的身子。现在想来,那样的日子是多么的单纯快乐!
婆婆说她年轻的时候,村寨有一户姓田的人家,老田头就一个宝贝儿子叫田小云,一家人都宠他,看得最重,保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二十多岁的人了,也没结婚,从来不干活,整天东游西荡,上蹿下跳。忽然有一天,他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了小路边的土地公公庙。土地公公庙是木制的结构,建于何年何月已不可考。屋檐上的油漆早就脱落了,露出了木头的纤维,一根一根的。庙里头坐着一位白胡子老头儿的木制的雕像,胡子都卷到地上了,身上披着红色的绸子的披风,拄着拐杖,背上落满了灰尘,一脸慈爱的望着前方。座前是一个神龛,里面满满的都是香灰,上面还插着燃了一半的香烛。田小云不知道为何,拉了一个板车过来,一个人就开始拆土地公公的庙,拆下来的木头不能用的就做了柴火,最后还剩得一块厚实的木板,结结实实,方方正正,正好可以做床板。田小云得意的把这块板子垫在自己的床上。
第一天,田小云刚刚合上眼睛,就梦见有个白胡子老头从窗户外飘然而至,来到他的床头,指着他大骂,说田小云拆了他的房子。说完,就用拐杖狠狠的击打他的背心。第二天,小田早上起床的时候只觉得背部剧烈的疼痛,一走路就疼得更厉害。晚上,小田又梦见了白胡子老头儿骂他,骂完用拐杖击打他的背部。第三天早上,小田连起床都困难了。一连三天,小田都梦见了白胡子老头儿,渐渐的小田疼得就只能躺在床上哭爹喊娘,人趴在床上,背部碰都不能碰。宝贝儿子遭了难,老田头一家人一看都着了慌,急忙着人抬着小田去找梯玛。
梯玛住在村东头的吊脚楼里。众人抬着小田到了梯玛家,就把他放在前坪上,然后就有人恭恭敬敬地请梯玛出来。梯玛撩起小田背部的衣服,瞧瞧小田青紫青紫的背部,神情严肃的吩咐老田头,即刻回去把土地公公的庙修起来。老田头立即领命,毕竟亲生儿子已经疼得不像人样。老田头一边着人赶紧的去请瓦匠师傅,一边联系人去买砖头和水泥。这边梯玛已经开始穿戴,搬出法器,准备做法了。
土地公公庙修好了,就这样,以前的木结构的土地公公庙就换成了砖混结构的了,大约是囿于财力或者是赶时间,新修的土地公公庙竟比先前的小了许多,好在土地公公也不计较这些。梯玛也在土地公公庙前做了法事。小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渐渐的痊愈了。
经此大难,小田稳重了许多,家里也开始给他张罗对象,到了如今,孙子都有了,人类的繁衍真的是生生不息啊。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桑海沧田,土地公公庙前的小路早就变成了一条宽敞的公路,可是土地公公庙香火依旧,我每次经过那里,都会去拜拜。婆婆虽然腿脚不便,不能走远路,逢年过节,都会在晒谷坪的大柿子树下烧香火,拜土地公公。我问婆婆,咱家离土地公公庙这么远,土地公公能收到吗?婆婆手里举着燃烧的香,在我面前划了一个大圈说:“咱们这一片都归土地公公管,他都收得到!”如果你不相信,就可以到我的家乡去看看,你就会看见,这么多年过去了,土地公公的庙仍然被村寨的人保护的好好的。
再说外婆,90年代初,外公下岗了,为了补贴家用,外婆每天都会去擦皮鞋,有时候会工作到半夜一两点钟,才匆匆忙忙的赶回家。从我们村寨到县城要翻过两座山,山上到处都是橘子树,中间一条青石板小路,石板一块一块的,从山脚一直绵延到山顶,有些石板上有一个一个的凹陷的马蹄印,这是千百年来茶马古道上的脚力------马踩出来的。春天,满山都是橘子花香,人就在花中穿行;秋天红彤彤的橘子挂在枝头,一大片一大片的,煞是可爱,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洋溢着丰收的气氛。要是放在今天,谁把这个美景发个抖音,准火。
到了晚上,外婆一个人就不敢走小路,怕阴森森的还不安全。另外呢还有一条大路,从县城一直通到我家。但是大路边有个大的斜坡,村寨的人死了都葬在那里。后来,城里的人也开始往这个山坡上葬。这样纸花覆青草,新坟叠旧坟。从山底到山顶,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土馒头。每到清明节和过年的时候,到处都是纸钱和花圈,一刮大风,纸钱灰和纸花漫天飞舞,风一停,这些纸钱和纸花就在在空中徐徐落下,有些就会落到大路上,路过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了,特别的碜人。我每次经过那个坟坡,都闭上眼睛不敢看路边的坟地,脚不点地,飞快地跑过,心里唯恐鬼魂要追过来似的。
有一天凌晨两点多,外婆才收了工,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那天晚上,月亮都被乌云笼罩住了,没有一点光。漆黑的夜,彷佛无边无尽的浓墨重重的抹在天际。静寂阴森,风阴冷的嚎叫着,整座山像是沉默的怪兽。风沙沙的吹过树叶,树也在张牙舞爪的招摇,在地上投下了巨大的重叠的黑影。偶尔有夜游的猫头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空气中渐渐起了飘忽不定的迷雾,弥漫着一种压抑感,那种感觉,让人窒息。外婆的手电筒的光是那么的微弱,仿佛就要被周围的夜色吞没似的。路上回响着外婆吧嗒吧嗒的走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突兀。
经过那座坟山的时候,外婆忽然朦朦胧胧的瞥见坟山上飘下来两个人,那真的是飘,他们在毗邻节次的坟包之间穿行,竟然是一点障碍都没有的。两个男人,一个瘦瘦的,高高的,一个矮胖矮胖的。外婆心下觉得奇怪,这么晚了,这两人在坟包那里干嘛。然而,外婆心里疑惑,脚步却一刻也不敢停留。谁知这两人竟然慢慢的就飘到大路边上了。起初,外婆也没在意,渐渐的,这两人慢慢的迎头靠近外婆。外婆低着头,想从他们两人之间穿过去,刹那间,就只觉得两边一紧,坏了,两只胳膊被夹住了,外婆吓坏了,拼命的挣扎,大声呼救,奇怪的是外婆张开嘴巴,竟然就发不出任何声音。外婆想用腿踢那两人,竟然觉得两条腿像是有千斤重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那个瘦个子男人,消瘦的脸, 深陷的眼框 ,暗哑无光的眼睛紧盯着外婆,狰狞鬼魅。外婆死命的想要甩开那两人,然而都是白费力气,那两人竟是纹丝不动。于是那两人就架着外婆就往坟山上走。外婆两条腿抖得像筛子似的,眼看着,外婆就这样被这两人挟持着上了坟山,外婆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老头儿用拐杖使劲敲敲地面,大声呵斥:“什么妖魔鬼怪,赶在这儿撒野!”外婆只觉得眼前一道金光一闪,两边胳膊一松,转过头一瞧,只见这两人竟然变成两团黑雾,然后慢慢地消失不见了。外婆心知自己遇上了鬼怪。外婆再抬头一看,白胡子老头儿也不见了。眼前的迷雾也没有了,月光也从云的缝隙里撒下来,公路上一片敞亮。外婆惊魂未定,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踩在地上的脚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然而外婆急切的想要回家,就马不停蹄地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家里赶。一到家,一身虚脱,撑不住了,竟然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好。
后来,外婆就不敢工作到后半夜了,早早的就收摊回家了。有一天,当外婆跟我讲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问外婆:“这个白胡子老头的胡子是不是卷到地上了呢?”外婆沉思了一下说:“是的。”这时我想起婆婆讲的故事,深知是土地公公救了她。我心里对土地公公越发的敬重了。
在我们村寨里,称土地神为“ 若尺”,过年过节,初一、十五都要敬土地菩萨。每年到了二月初二这一天,各家各户都带着猪头、雄鸡,争先恐后地来敬土地,还唱“ 土地戏”哩。
土地公是乡里间最和蔼可亲的地财神,欲祈求好财运,可常供养土地公,或许会有意外的财富降临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