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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寒夜》是巴金继《家》之后的又一部力作,不论是“家本位”封建压迫下的怯懦的高觉新,还是软弱动摇、自轻自贱的汪文宣,又或是鲁迅笔下《伤逝》里面焦虑怯懦、自恋自怜的涓生,都是现代男性知识分子精神上被摧残、肉体上被吞噬的悲剧典型形象,对比现代小说中的众多悲剧男性形象谱系,我们可以发现他们在生存困顿和性格弱化上的共通点,其中以汪文宣为男性弱化的病态典型,据此来分析他们在寻找、构建自我价值道路中的困惑和溃败。
关键词:中国现代知识分子;汪文宣;弱化代表;悲剧形象谱系;涓生
有人把20世纪的现代文学史看作是知识分子的心灵史,这种说法是很有道理的。作为中国现代小说的“被创造者”,他们究竟是如何观察社会、感知社会,又是如何在现代文化骚动中觉醒、奋斗、创造,并最终接受失败的。涓生、汪文宣这些人物,都完整地向我们展示了作为社会转型期的男性知识分子的矛盾、犹疑、彷徨、孤独的心态,接下来将详细地分析汪文宣所在的男性知识分子悲剧形象谱系。
一、汪文宣 --- 男性知识分子弱化的集中代表
《寒夜》中的汪文宣就像是生活在四十年代的高觉新,只是比高觉新更加现实、更具有现代意义。作为过去上海某大学教育系毕业的大学生,汪文宣是有过作为现代新青年的理想抱负的,他曾经希望能够从事教育事业,和妻子曾树生一起创办“乡村化、家庭化的学堂”,有着教育救国的宏伟理想。但是社会的战乱、经济的贫困、工作的失意、肺病的折磨都让这样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心力交瘁,最终变成软弱怯懦、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老好人”。
汪文宣在巴金的笔下是一个人格分裂、精神病态的人物,他性格中有原先美好正直的一部分,但更多的是性格变异矛盾的东西。汪文宣曾有过他的黄金时代,他也有过高尚的理想和抱负,始终把教育救国的信念贯穿在他生命中,他深受肺病的折磨,哪怕直到病入膏肓、吐血不止的地步,他仍然喜欢听到妻子在他身边念叨他们的教育梦。但战事告急、通货膨胀以及肺病的折磨等遭遇,最后竟让这样一个男人变成了胆小怕事、忍辱苟安、意志消沉的卑微小公务员。他整天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缩着肩、埋着头、小声咳嗽、小声走路,性格极其怪异矛盾,时常有很多常人所没有的心理状态。当他和树生拌嘴,树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汪文宣在躲避空袭回家途中的心理过程就很是矛盾,矛盾使得他惊慌失措地慢慢踱步、幻想又让他宽慰满足地大步赶路,他在心里和自己说了很多话,他同自己争论,却难以得出一个结论,他内心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人格分裂使他痛苦。他平时犹疑畏缩、在工作和生活中总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他害怕上司,畏惧吴科长,时刻害怕同时的眼光,总觉得别人在背后议论他;在婚姻里,他害怕失去妻子,害怕妻子和母亲的争吵,当他看见妻子和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男子在一起时,他甚至不敢迎着他们走过去,最后犹豫半天,“终于垂着头转身走开了。”【1】P21这是一种怎样令人心惊的忍耐和不抵抗啊。
最可怕的是,汪文宣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和自觉性。“我对不起每一个人,我应该受罚。”【1】P30他忘记了自己,他的内心是破裂的,他的性格是支离破碎的,后来甚至发展到了病态的地步,他时常问自己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最后得出结论“活着也不见得比死好”,他的灵魂已经病态到如此地步。最后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拖着沉重的脚步,逐渐走向死亡。
汪文宣就是这样一步一步逐渐沦落,他的正义和良心遭受着可怕的蹂躏,他的生命和志气被双巨手无休止地撕扯,最终灵魂和理想被无情地撕碎,逐步走向逃避和灭亡之路。终于失去工作、吐血晕倒、病入膏肓、妻离子散、失掉声音和行动痛苦地死去。
二、汪文宣所属的男性知识分子悲剧形象谱系
20世纪是文化波动和社会激变的时代,知识分子应该高扬理性精神,这表现为一种积极入世、敢于作为的面貌。而汪文宣却在受尽生活的压迫、病痛的折磨后,最终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学毕业生沦落到极度自轻自贱的地步。他才三十多岁,却身患肺病,他的教育理想还没有实现,他依旧热爱生活,他想活、他要活,但是事实上他却总是无视母亲和妻子的劝告,有意无意地糟蹋自己的身体,有一次他实在忍受不了母亲的诉苦,急匆匆地奔下楼,结果在黑夜中把右眉碰破了,可是他并不觉得痛,反而觉得痛快,他想着“我对不起每一个人,我应该受罚”【1】P30甚至当妻子和母亲发生冲突的时候,作为男人的他只会用自残的方式来博取她们的同情,换取家庭片刻的安宁。他自己打自己,并且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换取两个女人的怜悯,除了自残和“苦肉计”,他好像别无他法。这不应该是一个男人的表现,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过于怯懦而终至病态的灵魂。汪文宣奉行的是“不抵抗主义”,对生活,他已经不再有什么不满、不再有什么奢求,他的心已经完完全全被他枯瘦、羸弱的躯体束缚住了,这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正如汪文宣所说“在这个时代,就我们这种人没用
”【1】P103,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过如此。追求、迷茫、痛苦的又何止汪文宣,《财主的儿女们》里的蒋少祖又何尝不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呢?作为苏州蒋家的少爷,蒋少祖经历了精神的可怕退变,他曾经叛逆、也有抱负,但是经过家庭和政治生活的一再失败和打击,一次一次的失望后,他逐渐开始逃离现实,疏离社会,他也曾提倡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前期爱情和事业充满勇气,后期冷漠的政治生活,却完全将他骨子里的书生气劣根性暴露了出来,他也曾反思、责问过自己,但是他终于妥协,经受不住生活和心理上的重负,屈服于自己先前所厌恶、反对的一切,完全丧失了知识分子的理想和批判精神。鲁迅的小说《伤逝》更加艺术地呈现了知识分子心理裂变的过程,涓生实实在在地向我们表露了知识分子在爱情婚姻中的心灵变化,他和子君冒着众叛亲离的风险自由结合,期待中的婚姻生活是琴棋书画诗酒花,而现实却是财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人们都说在爱情中,女人表现为勇敢、坚毅,诚如最初的曾树生和子君,而男性却是相形见绌,逐渐表现出怯儒、庸俗、陈腐,这种麻木和冷漠,这种可怕的蜕变,是在社会重压和心灵畸变的影响下自觉不自觉产生的。
从来,“士”和知识分子就是高尚与卑劣、自尊与颓废的矛盾结合体,先前对于事业和爱情的憧憬,在经受过现实的打击和心灵的裂变后,基本化为空洞和虚无。苟且生活在“长子”的义务中的高觉新,同样也是男性知识分子挣扎与溃败的典型,他的骚动与困惑,他的理想和爱情最终都屈服于家庭最高权威的管束下,他自觉地承受着家族“长子”的义务,辍学、放弃梦想,提早进入老化的生活状态,精神颓唐,未老先衰,他始终奉行着“不抵抗主义”,他的婚姻竟然让家长以抓阄的方式草率决定,被迫与青梅竹马分离,最终落得悲剧结局。汪文宣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倘若汪母能够接受曾树生,承认并尊重儿子的婚姻,或许曾树生就不会抛弃家庭,汪文宣也不会含恨早逝。
这就是知识分子内心的矛盾现象,既追求个体价值,又注重纲常传统,一方面是现代意识的冲击和诱惑,一方面是传统意识的浸润和驱使,这样的困惑和焦灼已经深深地积淀在他们的情感体验和生活方式当中了,是一种渴望觉醒而又道路不明的现象,因为生活早就已经给他们规划好了固定的几种快乐和痛苦,他们唯有按部就班、无可奈何地应对。这种心理状态负载着沉重的正负两个方面的价值冲突,最终他们都屈服于残酷现实的汪洋大海中,无法自救,挣扎着、不甘心地溺死,终于在敷衍中逐渐消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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